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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学,我遇到了安鸡酉。他看到我腿上的伤,又是担忧又是惊讶。
我毫不在意地说:“一点小伤而已啦,我家前面那段路没有安路灯,昨晚特别暗,我就不小心摔了。”
他却认真地说:“特别暗的夜晚肯定不会仅限于昨晚呢!以后晚自习下课,我送你回家吧!”
“你别逗我啦,我一个五百度近视的都看不清路,你一个七百度近视的来了,得摔成什么样呀?”我摇头否决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很较真:“古人云,两个高度近视赛过一个5.2呢!”
“这一句古人云你敢不敢引用到作文里?”我被他那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样子逗乐了,笑了起来。
他却没有笑,反而更坚定地说:“话虽然是开玩笑的,但是人家说要送你回家,可是很认真的呢!”
我透过两层厚重的镜片看着他的眼,没有被凹透镜歪曲地,他的目光凿凿。好久没有看到这么认真的眼神了呢,我有些落寞地联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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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安鸡酉因为认真而绷紧的脸,我也认真了起来,说:“鸡酉,你家跟我家又不顺路,你特地送我,自己回家不是晚了吗?天色太晚了,你爸爸妈妈也会担心的。”
“对不起。”这个我最近听了无数遍的词,从安鸡酉的嘴里说出来,还是让我感到陌生。他的声音很浑厚,说话就像是唱念祷词:“以前安翔同学欺负我,你总是帮我。这次他欺负你了,我却不能做什么。”
我看着他因为紧绷而稍微缩小了一些的脸,有点无奈地说:“我过得再不好,也不喜欢被人同情。”
怕我误会什么似的,他赶忙摇头:“我不是同情你,更不是在替安翔同学照顾你。我想送你回家,想帮助你,就像以前你对我的那样,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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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橙子也是人家上高中以来交往的第一个女生嘛!”安鸡酉突然笑着,又说着这种有歧义而不自知的话。
我怔了一下,旋即随安鸡酉笑了起来,一拳轻轻捶在他胸口,咬牙切齿地说:“是朋友,你就别老跟我抢第一呀!”
安鸡酉委屈地说:“那是考试嘛!”
“考试怎么了?考试不就是一种比赛吗?我们不都是秉承‘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信念的吗?”
“可是不尽力的话,爸爸妈妈会责怪的。”
“别抬出爸爸妈妈,你自己难道不想吗?你敢摸着你的良心发誓你不想吗?”
“嘤嘤嘤,人家,人家……”
做朋友?这样才叫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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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子,”快到教室门口了,安鸡酉突然叫我,待我看向他,他才认真地说:“我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相恋的感觉,也不知道失恋的感觉。但是你们也说不上来嘛,只是说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很开心的感觉。我每天和你们在一起也觉得很开心呢,这种感觉也可以算是爱了吧?所以呢,我也希望你们都能开心,在这里也好,不在这里也好,都能开心。”
我仰视着他严肃的面庞,郑重而缓慢地点下了头。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在我目光的护送下走进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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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安鸡酉的事,我的心情好了不少。以至于来到座位坐下后,嘴角还有不经意间流露的笑意。
王望和叶凌傲看见了,都跟我打招呼:“嘿,橙子,病都痊愈了吗?”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叶凌傲仿佛怕冷场一般,赶忙出来送笑:“昨天晚自习,王爷愣是要拽着我玩‘你画我猜’,我没辙,就陪她玩呗。她画了一只蝴蝶提示是三个字的,我猜了好多像什么‘枯叶蝶’、‘凤尾蝶’,全都不对。结果呢,最后答案显示出来,原来是‘雅蠛蝶’!这种题目画谁都比画只蝴蝶容易猜到吧,比如苍老师……哎哟!”
我还没来得及笑,王望便一步上前揪起叶凌傲帽衫后的帽子猛地盖了下去,粗暴地打断了他未经商量的送欢笑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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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王望和叶凌傲去打水了的空档,我问花千秋:“花哥,我这都回来第二天了,他们怎么这才跟我搭话?”
花千秋耸了耸肩说:“你也不看你昨天那脸色,绷得跟木乃伊似的。”
我努了努嘴,不以为然地看着她说:“那你怎么就勇闯金字塔了?”
“不是每个人都有哥这般智慧与胆色的好吗?”花千秋双手抱臂,不屑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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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收拾书包时,我把书本从拥挤的抽屉里拖出来,把一个陌生的盒子也带了出来。我拿起来一看,是一盒密封得很好的饼干,只有盖子上的纸条泄露了里面的真相。打开来,左边是咸香葱花饼,右边是甜味鸡蛋饼,刚好是王望和叶凌傲各自喜爱的口味。我看了看落款日期,是昨天。我昨天竟然精神恍惚到抽屉里多了这么一盒东西都没发现。
各尝了一块,咸的葱花,甜的鸡蛋,味道都在口腔里扬起又沉淀。那样亲切而又不完美的口感,让我不禁端详起这些饼干的外貌,发现它们竟是手工制作的。那些不平整的棱角和厚薄不一的身形,暗示着我叶凌傲“揭竿起义”和王望“夺刀反杀”的“血腥”画面。拳打蛋清散,刀起黄油落,这些平静地躺在盒子里的饼干背后都有着暗流汹涌的故事。
咔嚓——吧唧吧唧——嚼着饼干,我倍感安慰地笑了。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问候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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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中的第九节课是活动课,是大家休闲运动的时间。以前李息兮偶尔会抱怨我重色轻友,有了安翔之后时不时地就抛弃她“和狗男人厮混去了”。现在的她不用抱怨了,我站在她面前,反而还令她眉头半拧。
我看她一副比我还不开心的样子,就开玩笑说:“现在我一整个高三的活动课都被你承包啦,小败类,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她噗嗤地笑出来,危险地眯着眼睛勾起我的下巴说:“小败类,我警告你别玩火。”
我一把搂过她的肩头,爽朗地笑开了,好像向全世界宣示一样,大摇大摆地带着她在校道上遛了起来。
完全不顾她在我臂膀下激烈地扭动,嘴里不住地大喊:“放开本攻,你这小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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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息兮平常是个连聊天都懒得提供话题的人,只负责在我讲到笑点时配合地哈哈哈。现在她却讲了许多趣事,企图让我忘掉不开心的事。
比如这样——
李息兮说:“今天我们生物老师再次提醒大家不要把‘睾’字写错了,这么容易得分的题目因为写错字而丢分就太可惜了。所以他教了我们一个记忆方法,‘睾’字上面是‘血’下面是‘幸’,这不就是带血的幸福吗?!”
“忽然感到一阵蛋疼……”我说。
我没有笑,李息兮却因为我的话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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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比如这样——
李息兮说:“生物老师告诉我们,其实做实验都是用小白鼠的,用人的话就太不人道了。不过就算是用小白鼠,也有些动物保护者反对。那样不就太不鼠道了吗?!”
“所以就有了《鼠道难》这一篇驳斥科学家用小白鼠做实验的文章。”我说。
我没有笑,李息兮却因为我的话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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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承认传统分工是有其合理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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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类,最近我升任文学社社长了。”当我们走到一个人群比较密集的地方时,李息兮忽然正色地说。
我小小地吃了一惊,拍着她的肩膀说:“不错嘛小败类,怎么做到的?”
“花一城学长毕业了。”李息兮颇为得意地说。
我隐约记起来了,不同于学生会,文学社的社长都是高三学生才能担任的,说是什么“文学的生命在于经验”。而除非是像李息兮这种胸中有“抱负”的同志,一般人到了高三都不会再花心思在社团上,所以文学社社长人选长年处于紧张状态。
上一届的花一城学长似乎是等额选举,而这一届的李息兮,看来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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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戏谑地问李息兮:“你还没放弃建设‘大同社会’啊?”
李息兮抱着双臂,脸尽量高地翘向天空以便使用鼻音来回答我这个问题:“肤浅的人类,吾辈崇高纯粹的理想岂是尔等能理解的?我要向风流桑和倜傥君学习!”
“可是高三本来就忙,你还要兼任文学社社长,哪还有时间‘学习知识,丰富自己’呢?”我装作疑惑的口气说,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毕竟,当了社长也是要不断提升自己,才能更好地为社员、为同学们服务,尽早建立‘大同社会’嘛。”
李息兮像是之前都没好好考虑这个问题一般,登时面露难色:“你说得也有道理呀!”
我见她有些可疑,忙乘胜追击:“你当社长之前就没有想到吗?”
李息兮强要狡辩:“那,那是因为理想驱使我走上这个位置,没有容我思考的余地!”
我笑了起来:“你这个懒人还要思考吗?碰到这种麻烦的事,你的本能就直接拒绝了吧!”
李息兮还是不服:“你凭什么这么断定啊?”
“就凭我也是个懒人呀!”我耸了耸肩,笑着说。
李息兮一脸被我打败了的神情,泄气地松下了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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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吧,也,也有一点别的原因。”李息兮终于勉强地透露了出来。
“是什么?是什么?”我连忙追问。
“你知道的嘛,文学社长年缺人留任,我们这一届也是这样。花一城学长要毕业,他劝我留下来。我看他东奔西走的,堂堂社长还要求着社员留任,也是蛮心酸的。所以就,就一时架不住劝,留下来了嘛。”李息兮东扯西扯,想尽量把自己留在文学社的主观意愿藏在一堆客观事实里,但还是没掩盖住,她说出“花一城”这个名字时,那种有些忸怩的神态。
李息兮这个毒舌小能手,才不会关心普通同学心里痛不痛快这种事呢。凭我多年跟她一起值日都是一个人去厕所提拖地的水,以及多年跟她约见都要候上五分钟到二十分钟不等的经验来看,她绝对不会因为一个人来求她留任,就不假思索地揽下文学社社长这种每个月都要烦恼稿子和印刷发行诸多琐事的活儿。
不过,这一次我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我只是抽了抽鼻子,不意外地嗅到空气里有一股猫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