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光启三年(公元887年),泰山“狼虎谷”。
时值清明,谷中山花烂漫,泉水叮咚。北谷坡前,绿松掩映下,赫然有一座坟冢,坟头上立着一块青石碑,上书“黄王墓”。坟前跪着一位二十来岁浑身素缟的少妇,姿色俏丽。女子身旁站着一个三岁左右眉清目秀的男童,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好奇地四处打量着。
这时,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坟头上翩翩飞舞,男童忽然眼睛一亮,伸手去捉。蝴蝶受惊,翩然飞去,男童嬉笑着随后追赶。少妇秀美微蹙,却未阻止。男童眼望蝴蝶,小手挥舞,一脸的笑容,纯真无邪。转过一道急弯,不防脚下一绊,向前跌去。蓦然一双大手及时伸到,将他一把抱了起来。男童偎在白袍人怀中,甜甜一笑:“妈妈!”
白袍人身侧是个锦袍英武的男子,器宇轩昂,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邪气。“这山谷人迹罕至,何以会出现一对母子,三弟!会不会有埋伏?”白袍人一笑:“二哥!你真是草木皆兵。边孝村一战,以宣武、义成之众,合兖州朱瑄、郓州朱瑾两镇之兵,秦宗权自顾不暇,又连失东都、河阳、许、汝、怀、郑、陕、虢八州,这只老虎恐怕是没牙了。”这二人竟是名动天下的朱温和张全义。
朱温有点疑忌地道:“希望这次谋并兖、郓之举,别让朱氏兄弟看穿才好。还有,三弟可要盯紧点河阳节度使李罕之,小心你这河南尹做不长久。”张全义看看怀中的男童,不屑地道:“有二哥你这个宣武节度使罩着,我还怕他不动呢!否则怎么有理由拿下河阳。”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会心地“哈哈”大笑。
笑声未落,两人听到有女子的尖声惊呼,旋即就看见一个少妇,跌跌撞撞地出现在眼前。顿时,三人皆是目瞪口呆。少妇转身就往回跑,朱温、张全义几个起落,赶上前去。
少妇奔到坟前,扑倒在地,泣道:“二伯!你显显灵吧!”张全义不由眼圈一红,紧走两步,双膝跪倒,将头深深地埋在泥土中。朱温略微迟疑了一下,上前在张全义的身旁跪下,重重地磕头。那个男童脱开张全义的怀抱,扑在母亲的背上,叫道:“妈妈!妈妈!”
朱温抬头正遇到张全义的目光,朱温右手一横,在自己的颈项上一比,目露凶光。张全义眼中滴泪,决然地摇摇头。朱温一脸无奈,轻叹一声,就此作罢。
张全义跪前两步,扶起少妇,问道:“四娘!这孩子就是揆叔的遗腹子?”少妇尖声大叫,怒道:“你们两个忘恩负义的小畜生,滚开!”朱温、张全义不由面红耳赤。黄巢败归冤句之时,命林言等将已有六个月身孕的黄揆妻子冯氏转移。结果,十余名高手尽数战死,林言身受重伤,冯氏下落不明。
忽然,朱温只觉后脊背发凉,一股寒意发自心底。朱温久经沙场,见机飞快,双膝用力,后翻而起,长剑出鞘,疾速刺出。突觉腕间一紧,长剑顿时被人夺去,眼前剑光闪烁,衣袖、鬓发,随风飞舞。张全义丝毫也不比朱温慢,长剑化作点点银光,暴涌而出。
“亏你们还有脸使‘盘龙剑法’保命。”随着一声娇叱,张全义手中一震,长剑已不知所终。待看清面前之人时,两人已是衣衫褴褛。
刘杏儿一身红衣,衣袂飘飘,绝丽的容颜,宛若天女下凡。
泰山南麓,普照寺,回头崖。
一个魁伟的灰衣和尚面壁而坐,崖顶处,一个老僧负手而立,虽身材偏瘦,却峙立如岳,气度俨然。“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朱温手握重兵,当是制衡沙陀人进取中原的唯一选择,因此他不能死,至少他现在不能死。至于刘杏儿,这些年,常住蜀中落凤坡。当年她与老僧救下冯氏,亦是机缘巧合。所谓天恩浩荡,这个孩子就叫黄浩,他亦是黄氏唯一的骨血。”老僧目望远山,娓娓道来。
“刘杏儿在落凤坡教授了十来个弟子,都是高骈血屠成都时遗留的孤儿,冯氏和黄浩在她那里,应该没甚大碍。”面壁和尚一语不发,纹丝不动,似乎已然入定。
老僧干枯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丝微笑,接着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回头’之禅既破,‘回头崖’已非你久居之地。滚滚红尘,好自为之。”言罢,双臂一张,僧袍鼓荡,如大鸟般飘下崖去。
扬州城,乃江南最是富庶之地,素有“扬一、益二”之称,扬州第一,益州第二。
淮南节度使高骈正在丹房看着道士吕用之炼丹,丹炉青烟袅袅,散发着淡淡的药香。高骈微眯双目,深吸一口气,面上露出舒适而惬意的表情。
忽然,门外有人大呼:“我要见帅爷!张守一!你再拦我,信不信本将军杀了你。”只听张守一阴冷而嚣张的声音道:“你认为你能杀得了我吗?”这时,有一个杀机凛然的声音道:“如果我要杀你呢?”张守一顿时哑然。
吕用之望着脸色铁青的高骈,拂尘轻挥,道:“毕师铎和张神剑真是愈来愈不把大帅放在眼里了。”高骈微睁双目,一丝精芒闪掠而过,淡淡地道:“让他们进来!”毕师铎和张神剑是高骈手下两员虎将。
吕用之微笑道:“大帅既然有事,贫道告退!”高骈急道:“那丹丸呢?”吕用之一笑:“幸不辱命。”说着,将一枚深褐色的丸药交与高骈。高骈长嘘一口气,道:“幸好!否则看我不杀了他们。”
扬州城外十里,绿柳掩映下的一处宅院。
诸葛殷清秀的面颊上,浮着一丝微笑:“看来,高骈是愈来愈不待见他们了。”吕用之哂笑道:“十四弟!我们是来报仇的,不要捡根鸡毛当令箭,当真的欺男霸女,小心十三娘废了你。”张守一点头道:“是啊!要让十三娘知道了你的恶行,她定不会饶你。”诸葛殷脸上透着淫邪的表情,道:“三哥是道士,她是仙女,你们各个都绝情绝义。可我自认只是个凡夫俗子,所以七情六欲是免不了的。再说了,我这可是为了败坏高骈的威望。”吕用之笑“呸”一声,道:“假公济私。”
忽然,房门“咣当”一声被人踢开,一个身材苗条的青衣女子带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少年,冲进屋来,青衣女子柳眉倒竖,喝道:“十四!你做的好事!”屋中三人,不由面色大变。
青衣女子正是三人口中的十三娘,她叫荆红莲,在师兄妹中排行十三,因此被师兄妹叫做十三娘。他们都是当年高骈血屠成都时的幸存者,师从“落凤坡”刘杏儿,十八弟子中,傲居翘楚。
诸葛殷一惊非小,不说此次是由荆红莲为首,单说其性格亦是嫉恶如仇。
原来,高骈晚年笃信神仙之术,吕用之投其所好,自荐愿为其炼制仙丹,高骈深信不疑。诸葛殷借着吕用之之势,晋见高骈,因其相貌英俊,而且能说会道,深得高骈喜爱和重用。诸葛殷生性风liu,得此良机,极尽淫逸。
前不久,他又看上了一个姿色秀美的少女,千方百计欲收入榻中。可是,这少女有个青梅竹马的相好,两情相悦,且已文定终身。诸葛殷软硬兼施,命少年放弃。少年却颇有骨气,宁死不屈。不但如此,那少女也极贞烈,兼之又闻诸葛殷的纨绔品行,更是死不相从。
岂料,诸葛殷以重金相与,少女父母见钱眼开,遂撕毁婚约,将少女送与诸葛殷。少年顿时肝肠寸断,欲寻短见,恰逢荆红莲路过救下。荆红莲闻知始末,勃然大怒,径直来寻诸葛殷。
柳树林中,少年翘首观望,心急如焚。
这时,远处尘土飞扬,三骑快马,飞奔而至。荆红莲将少女交与少年,旋即将身后皮囊扔在地上,俏脸生愠,道:“这是不知廉耻、卖女求荣的狗父母。”少女一呆,不由泪下,盈盈一拜:“多谢侠女相救!”少年急忙跪倒,不住地磕头。荆红莲转身将诸葛殷踢倒在地,回首道:“这个恶贼交给你们处置。”
诸葛殷见她转脸,忽然轻巧地翻身而起,剑指一并,点在荆红莲的腰间“章门穴”,荆红莲应声而倒。诸葛殷一脸淫邪的笑容,上前将少年一脚踢翻,一把拉过少女,道:“我早说过,你是我的,你如何逃得过?”见少年口吐鲜血,兀自爬起,后脚一抬,少年顿时晕去。
诸葛殷将少女抱在怀中,少女强自挣扎,可如何抵得过他的铁腕。诸葛殷伸手在少女胸前一阵揉捏,道:“你叫啊!叫了才有情趣。”少女咬紧牙关,虽泪流满面,却是一声不响。诸葛殷看着荆红莲,淫笑道:“师姐!小弟心慕久矣!平日你总是高高在上,不假言辞。今日我要让你在我身下婉转。”
荆红莲怒目圆睁,森寒的目光,杀意密布。诸葛殷一把扯开少女的胸襟,笑道:“师姐!你一向守身如玉,要不先让你见识一下,也好有个准备。”言罢,将少女放倒在地,扑在她身上……
忽然,诸葛殷只觉后心一凉,扭头看去,荆红莲嘴角含血,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原来,荆红莲不惜重伤,强行逼宫,冲开穴道,手刃了淫贼诸葛殷。目送着少女和少年相携离去,荆红莲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一个魁伟的和尚,从柳林中走出,微微摇头,俯身将荆红莲抱起,放上马背,牵马离去。
扬州军乱,毕师铎、张神剑起兵囚高骈,迎宣州观察使秦彦为帅。
庐州刺史杨行密起兵讨伐毕师铎,攻扬州,欲救高骈。吕用之、张守一因诸葛殷被杀,荆十三娘失踪,不敢回落凤坡,遂逃奔杨行密。张神剑与毕师铎争权不遂,亦从杨行密。杨行密围城,秦彦杀高骈以泄愤。杨行密三军穿孝,强攻城破,秦彦、毕师铎逃走。扬州被围半年,人相食,遗民仅数百家。
秦宗权弟秦宗衡南下争扬州,秦彦、毕师铎归秦宗衡。旋即,部将孙儒诛杀秦宗衡,引兵掠淮南各地。杨行密因高骈之死,迁怒扬州叛将,先杀张神剑,再杀吕用之,最后诛杀张守一。孙儒亦效之,杀秦彦、毕师铎。
镇海军乱,节度使周宝被逐,薛朗为留后。杭州钱镠出兵取常州,又破润州,擒薛朗。六合镇将徐约逐苏州张雄,张雄入海,由海入江,攻占上元。
淮南节度使高骈坐镇淮南七年有余,身死之后,引起淮南大乱。朝廷以淮南乱,命朱温兼领淮南节度使。武宁节度使时溥以不能领淮南,遂与朱****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