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一个冷厉的声音陡然响起,一条灰色的身影,一掌拍向耶律青云的后背。“你终肯现身了吗?一路跟来,尊驾意欲何为?”耶律青云一招“鹞翻”,接着“鹤立”而起,已然避开来掌。耶律青云更不停身,“豹扑”而上,两人瞬间战在一处。
“咦!你怎么会使‘讲武经’里的武功,你到底是谁?”灰衣人在稳占上风之时,厉声喝道。耶律青云“嘿嘿”一笑:“尊驾武功高绝,却藏头缩尾,你却又是何人?”灰衣人并不答话,拳脚之间夹杂着隐隐的风动之声,内功之深湛,可见一斑。
灰衣人表情木讷,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耶律青云见探不出端倪,遂冷笑道:“你以为带着个人皮面具,就能瞒天过海吗?”脚下飞快,“龙腾”、“虎跃”、“鱼游”、“燕飞”、“鹰击”,一招招,连环使出,耀眼生花,“豹扑”、“狼吻”、“猴抓”,招招不离灰衣人的面门,旨在揭下灰衣人的面具。
“原来你果是‘飞辣子’,以你的轻功,想要逃命,机会良多。‘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你连保命都不会,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让我成全你吧!’”灰衣人居然原封奉还,将适才耶律青云对萧小人说过的话,一字不漏,转诉与他,可谓毒辣。
耶律青云一步步退到了萧小人的身侧,忽然矮身抓起萧小人,却是力有不逮,脚下一个踉跄。耶律青云为灰衣人的内力所克,苦苦支撑,却是已然内伤入腑。
萧小人悠悠醒转,睁开眼时,正见灰衣人的左掌,拍向耶律青云的右肋。耶律青云左掌抵住了灰衣人的右掌,却是不能抽出另一只手来抵挡灰衣人的左掌,因为他的右手中提着萧小人。
萧小人大惊之下,双掌齐出,从耶律青云的肋下穿出,拍向灰衣人。萧小人受伤后,体内“四象般若功”自行运转,伤势已是无碍。此时,携充沛的“牟尼神功”内力,一击而出,却也声势惊人。
“啪”的一声,耶律青云夹带着萧小人双双飞起,耶律青云一招“雀旋”,身子一旋,将萧小人抱在怀中,接着“雁翔”飘下,稳稳地落在地上。
灰衣人一顿,由衷地赞道:“好小子!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强的内力。耶律青云!论轻功,你当的起契丹第一的称号。放下萧小人,老夫不杀你!”
“你究是何人?契丹可没你这号绝顶高手,尊驾的武功已凌驾武林,恕青云眼拙,不识高人。”耶律青云不为所动,冷冷地道。
“你真的想知道吗?老夫平生杀人无算,但凡与老夫作对之人,都已成黄泉之鬼。若是这个请求就是你的遗言,老夫倒是可以考虑。不过,老夫尚有一丝疑问,你为什么要杀萧小人?据老夫所知,萧小人已尽得你的真传,虽未拜师,却是你事实上的弟子。你自小孤苦,没有一个亲人,萧小人可能是你在这世上唯一值得你牵挂之人。萧小人天性纯良,即使你欲置其于死地,在你遇到危难之时,仍旧出手救了你,你真能狠下心来杀他吗?”灰衣人咄咄逼人,一双精眸,似乎能穿透人心。
“我真的能杀了小人吗?”耶律青云扪心自问,那如坚冰般冷酷的心肠,竟然有了一丝松动。
“小子!你这是要坏青云的道心啊!居心叵测,所幸你并未与契丹为敌,否则,老朽我连睡觉都需睁着眼睛了。”话音听似有气无力,却是字字入心。
耶律青云耸然动容,失声道:“凌云老祖!”
灰衣人闻听“凌云老祖”之名,亦是心下暗惊。眼见一位葛衣老者,缓缓地从偏东行来,看似走的缓慢,却是眨眼即到。葛衣老者一头雪白长发,披洒而下,遮胸盖腰,苍白的面颊上白眉白须,唯见一双通红的双目。老者身躯虽然枯瘦如柴,却异常高大,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诡异的凌人气势。
“耶律青云见过老祖!”耶律青云再无迟疑,放下萧小人,双手抱拳,躬身行礼。
“孩子留下,你可以走了!”凌云老祖淡然地道。
“老祖!青云不能将孩子留下。”耶律青云略微犹豫了一下,却是异常坚定地道。“耶律青云平生从未求人,今日,求老祖放过萧小人,青云会带他即刻离开契丹,终身不再踏足契丹,更会绝迹江湖。若违此誓,犹如此指!”耶律青云说话间,决然地拗断左手小指,扔在地上。
萧小人一声狂呼,扑倒在地,疯狂地在草丛中找寻着耶律青云的断指,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凌云老祖看着耶律青云,看着一滴滴的鲜血滴落尘埃,看着萧小人摸索断指,默然无语。蓦然,萧小人发出一声惨呼,颤抖的手中举着一根血肉模糊的手指。
凌云老祖终于一声长叹:“也罢!与其让你成为一个绝情的杀手,不如让你成为一个皇储的铁卫。这孩子!很好!老朽很喜欢。你去析津府等上三日,三日之后,老朽会送他去见你。”
耶律青云大喜,翻身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给凌云老祖磕了三个头。凌云老祖侧身避过,道:“你是个忠义之士,老朽不能受你大礼,没得折了老朽的寿命。”耶律青云再次叩头,道:“大恩不言谢!青云这就去南京析津府恭候老祖。”起身后,不再多言,更不多望一眼萧小人,转身飞奔而去。
萧小人茫然地看着这一切,浑不知自己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小子!热闹看完了,有没有兴趣陪老朽走上两招?”凌云老祖一双如鬼火般的眸子,定定地望向灰衣人,伸手从腰间抽出一柄窄剑来,此剑仅有小儿两指宽,长约七尺,发出幽幽的蓝光。
“海蓝神剑!这剑竟然在你手里。”灰衣人内心震惊,不禁脱口而出。“海蓝神剑天外游,百炼精钢绕指柔。千年玄铁凝天弓,半百祸乱终有寿。”这就是“海蓝神剑”的江湖传说,至于后半阙中提到的“天弓”,则是当年叱咤风云的“黄王”黄巢手中的神兵,只是无人识荆而已。
“老夫当年就心存疑虑,为何‘浪荡剑’黄浩会抛妻弃子来到契丹,而且一住经年,不但为契丹创下‘凌云阁’,更是将蜀中落凤坡‘杀手居’训练杀手的绝学倾囊以授,原来是这样。黄浩是为了一睹‘海蓝神剑’的风采,才会为‘难云禅师’和‘闲空居士’所游说,其中更不乏你的阴谋。”灰衣人一针见血地娓娓道来,直如亲见。
凌云老祖“桀桀”怪笑:“好小子!没想到你还真是见多识广,而且心思缜密如斯,老朽想不佩服都不行啊!不过,你所承继的武功,好像是中原的一门绝学,叫做‘绵掌秘籍’。据老朽所知,这门功夫以淳厚内力为基,出掌绵里藏针,端的是一门极高深的内家武功。”
灰衣人为凌云老祖喝破底细,不惊反怒,冷冷地道:“你还知道些什么?”语气中竟充满了浓烈的杀机。灰衣人的一生,杀人无算,却从未在任何人面前露过行藏。
“绵掌秘籍”乃是当年晚唐大内高手韩文约的看家武功,旁人无人得识。
“老朽平生罕逢敌手,却曾栽在这门武功之下。于是,老朽遍访古籍,历时二十年,方才让老朽知晓了此门功夫的名号,果然是大名鼎鼎。”凌云老祖不咸不淡地道。
灰衣人心下暗惊,“绵掌秘籍”一脉单传,绝不会为外人偷艺。居然有人以此武功击败了凌云老祖这样的绝顶高手,这人会是谁呢?满心的疑虑,灰衣人望向凌云老祖的眼神,霎时炽热起来。
凌云老祖似是浑然不觉,慢慢地抬头望向天际。
新月初升,繁星点点。
良久,凌云老祖收回远眺的目光,看向荒原,月光洒下一地的银辉。
凌云老祖幽幽一叹,缓缓地道:“‘海蓝神剑’已随老朽一甲子了,记得当年初得它时,老朽不过二十岁矣。当时,老朽身边有一位女子。她说:我是幽州盘龙山舞剑峰的传人,我、姓韩。”
灰衣人瘦削的身躯猛然一震,双手倏然握紧,精眸中寒光闪闪。
“三十年后,我们又在故地重逢。那时,她说:我是‘无为坊’的坊主。老朽孤陋寡闻,竟不知这‘无为坊’是为何物。又过了二十年,我们再次相遇,她的‘绵掌秘籍’已然大成,她说:我们不会再相见了。今天,是我们相识一甲子之日,她真的没来。我们在一甲子里,竟然只见了三次,而且她只对我说过这三句话。”凌云老祖忽然老泪纵横。
灰衣人袍袖无风自动,真气鼓荡,激烈的灰衣,发出“呼呼“的声响。
萧小人听着两个老者的对话,甚是无聊。但是对他们一触即发、几乎迫在眉睫的大战,却是期待无比。如此巅峰之间的对决,一定精彩纷呈。萧小人索性盘膝而坐,默运内息,调理适才接灰衣人一掌而有些紊乱的气息。
凌云老祖哭罢多时,犹自抽泣。
“你是耶律曷鲁!就是你!是你令家母抑郁终身,落落寡欢,你不是早就死了吗?”灰衣人强压住心头的癫狂,歇斯底里地喝道。
“啊!你说什么?”凌云老祖蓦然止住哭声,望向灰衣人的鬼火双眸之中,竟透出无尽的柔情。
契丹神册元年(公元916年),契丹建国,耶律曷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契丹唯一的一位“于越”,尊号“阿鲁敦于越”。耶律曷鲁与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不仅是族兄弟,而且是同年所生,自幼形影不离,感情深挚,几十年如一日,同甘共苦,被辽太祖誉为“心”,辽太祖更是御封耶律曷鲁为自己的“宴达”,意为义兄弟。
契丹神册三年(公元918年),就在契丹皇都落成之日,耶律曷鲁因病而故,葬于“于越岭”,享年四十七岁。其实,耶律曷鲁并未身死,而是退出朝野,隐身幕后,为契丹皇族的百年大计,潜心谋算,心智之高,当世无人能匹。
如此德高望重的契丹开国二十一功臣中的第一人,子嗣竟不被辽太祖所用,何也?耶律惕刺、耶律撒刺现下就是“凌云阁”之主,凌驾于契丹皇族之上,世世代代卫护契丹皇族,他们就是耶律曷鲁的二个亲子。
“你母亲她还好吗?”凌云老祖满眼期待地望着灰衣人。
灰衣人渐渐平稳心神,冰冷的声音道:“家母已于十九年前,鹤驾西去。”对眼前这个极有可能是自己亲生父亲的老人,灰衣人心中不知究竟是爱还是恨,自己眼见就快七十了,竟然见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老天爷的这个玩笑,似乎开大了。
“孩子!你去哪里?”凌云老祖见灰衣人转头狂奔而去,不禁失声唤道。脚下飞快地紧撵数步,却是颓然地放弃了,望着远去的灰色身影,心中患得患失,满目沧桑,失魂落魄。
月儿已升至半空,静寂的荒原,辉光如洗,纯洁的如同新生。
“孩子!你过来,坐这!老祖来给你讲个故事,你不需要说话,只听着就是了。”凌云老祖缓缓地坐在一块凸起的土包上,指指身前的一块面上还算平整的石头对萧小人说道。
凌云老祖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没有收住。两天两夜,不眠不休,除了将一套叫做“天外游”的剑法传与萧小人外,余下的就是沉浸在无限的缅怀和回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