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文意疑惑地看着萧小人脸上的笑容,蹙眉道:“萧哥哥!这都起火了,你还笑?”赵光义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萧小人,目光掠过众人,薄唇一弯,竟也露出一丝心照不宣的微笑。柴文意惊诧地望着赵光义的笑容,小嘴半张,愣怔了一下,百思不得其解。
“快走吧!”萧小人拽着柴文意的小手,快步跟上了众人。
火势虽然很大,大相国寺自有一套防火的手段,当众人赶到“天王殿”时,大火已被扑灭,大殿大半已经坍塌,五间三门,仅余一门。出现火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骚乱,尤其是人满为患的骚乱。幸好今日赵光义驾临,随从、衙役、差人人数不下百人,而大相国寺地缘宽阔,拥堵不是很严重。赵光义有条不紊地安顿人手,疏散人群,才不致出现大规模的人间惨剧。
夜幕悄然降临,大相国寺仍见隐隐绰绰忙碌的人群,随处可见明火执仗的差人和僧侣,善后显然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天王殿”燃烧的余烬,使整个寺院充斥着一股焦糊的气味。
赵光义坐在正殿上,用拇指和食指揉压着太阳穴。虽然险情处理及时,但死人却是难免的。十五条人命,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开封府责无旁贷。这些都不是问题,现今令赵光义头疼的是,掌握在门下侍郎赵普手中的御史台的攻讦。
柴文意业已被侍卫护送回宫,萧小人本也准备离去,耶律青云却寻到此处来了。萧小人见赵光义颇为疲惫的模样,又因他是为陪自己逛庙会,而被耽搁在此,心下不忍,遂留下来陪他说话。
王承恩出现在殿前,看了一眼殿中三人,迟疑地在门前徘徊。赵光义打眼看到他,笑道:“你怎么不进来?”王承恩急忙进殿,看看耶律青云和萧小人,又看看赵光义,却不言语。“承恩!有什么话,只管道来,他们都不是外人。”
“禀王爷!午时撞倒郡主的那几个人,正是‘快刀门’的弟子。他们急匆匆地,是为了赶往‘潘楼’与人助拳。巳时的时候,‘剑舞门’的几个女弟子在‘潘楼’会客,遭到‘快刀门’弟子的调戏,双方发生械斗。后来,‘剑舞门’的大弟子裘良出现,将‘快刀门’的一个弟子刺伤。‘快刀门’弟子立即发出召集同门的讯号,散在城中各处的‘快刀门’弟子,蜂拥而至,群起而攻。裘良卫护师妹们离开,自己却被‘快刀门’弟子砍成重伤,性命堪忧。”王承恩面无表情地说道。
“可是‘十八罗汉’所为?”赵光义问道。“其中三人正是‘十八罗汉’中人,余下的只是些寻常的弟子门人。申时一刻,‘剑舞门’掌门巴青娘已派人向‘快刀门’下了战书,约在明日辰时在汴河‘十里坡’见面。”王承恩波澜不惊地回道。
萧小人从耶律青云的口中得知,近些年来,汴京出现了一个以使快刀著称的“快刀门”,门下弟子数以千计,其中的佼佼者一十八位,自称“十八罗汉”。“快刀门”崛起于郓州,势力如滚雪球般,迅疾壮大起来,如今更是渗透了京师,他们行事狂傲,极力打压汴京城的各门各派,骎骎然,已成汴京第一门派。萧小人听着耶律青云的述说,心中却在想,师伯这段日子,可真没闲着啊!。
“嗯!快刀门!剑舞门!区区江湖门派,在我开封府也想掀起波浪,不自量力!”赵光义冷冷地哼了一声。“王爷!‘快刀门’京里主事之人,好像是石保义。”王承恩低声点醒道。赵光义并不言语,冷眼看了一眼王承恩。“属下告退!”王承恩心下一惊,低眉顺目地退出了大殿。
“嘭!”王承恩倒退的身子正撞在急冲进门的一位僧人身上,两人双双跌倒在地。“王爷!你可得给贫僧做主啊!”贞慧禅师不及爬起,已忙不迭地呼道。王承恩翻身而起,异常狼狈地出殿而去。
赵光义侧头看了一眼萧小人,嘴角露出一丝不经意的微笑。萧小人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权似没事人一般。赵光义脸上的笑意更浓,心底却是愈发地欣赏起来。
“王爷!昭敏和尚跑了!”贞慧禅师苦着脸道。“哦!那不是正好吗?你们用棍棒都没将他打跑,而今他自己跑了,不是正合了你们的心愿吗?”赵光义揶揄地笑道。“可是!他乘寺里大乱的时候,将‘楞伽经’偷跑了。”贞慧禅师的表情都快哭出来了,可见这经书的珍稀。
“阿弥陀佛!王爷!依老衲看来,这纵火之人,却是要着落在昭敏和尚身上。”随着话音,住持贞俊禅师携大相国寺一众高僧,跨门而入。“小施主!这昭敏和尚与你素识,听说还是由你荐于王爷,恕老衲无礼,小施主却也脱不了干系。”贞俊禅师偶一抬头,一道锐利如刀的目光,直射萧小人。
赵光义细眉微蹙,心下不禁踌躇。耶律青云勃然大怒,沉声喝道:“你这秃驴,明知无礼,却还血口喷人。惹恼了某家,将你大相国寺夷为平地。”萧小人贵为契丹皇储,耶律青云怎由他人毁谤。
“方丈禅师!不瞒你说,萧公子身份尊崇,即使本王亦不敢擅越,此等闲话,休要再提。”赵光义面色一沉,目光扫视众僧。“唉!既然事关重大,查清楚也是应该的。昭敏大师究竟是不是主使者,我也很想知道。”萧小人波澜不惊地道。
“宋琪!”赵光义扬声唤道。“属下在!”一身皂衣的宋琪悄然地出现在殿上。“这件事就由你来查实吧!这火起的蹊跷,事关名节,你定要谨慎处之!”赵光义之所以用宋琪,是因为其的特殊身份使然。
赵光义的私邸幕僚程羽、贾琰、宋琪、陈从信、张平、郭贽、商凤、程德玄八人,乃是开封府赫赫有名的“八大金刚”,八人分管开封府各司,权势熏天。
宋琪,幽州人,契丹会同四年(公元941年)进士。初时署契丹时为“寿安王”的辽穆宗耶律璟侍读,后从事契丹赵延寿节镇幽州。“后汉”时,赵延寿子赵赞附汉,领河中节度,以宋琪为记室。周世宗柴荣征淮南时,宋琪从赵赞出征,以功特加散大夫。“宋”立,赵赞连移寿阳、延安二镇,皆以宋琪为从事。
赵光义令宋琪处置此事,可谓颇有深意。宋琪历事南、北二朝,周旋于高官显贵之间,精明干练,游刃有余。宋琪已然知晓萧小人的底细,自然心领神会。区区小事,自是手到擒来。
翌日,萧小人早早地就来到了汴河,他倒不是为了来凑热闹,而是来寻找一位商贩。萧小人回到驿馆,方才发觉,昨日的一场混乱,自己在街市上取的一支银簪,尚未付资。正在萧小人手举银簪左顾右盼之时,一群劲装的男子,从身旁呼啸而过,这热闹还真是不得不看。
此时,在汴河“十里坡“,堤岸边的茶社里,坐着十来个劲装男子,每个人的腰间都挂着一柄一般无二的快刀。他们的眉宇间都显露着明显的兴奋和焦躁,跃跃欲试。
萧小人和耶律青云在不远处的茶社里,打量着这十来个年轻人。萧小人数了数,正好十八人。
远处,一行四人快步而来,直奔茶社,三男一女,年近中年,腰间全都佩着长剑。“十八罗汉”看他们走过来,纷纷站起身来。唯有一人,倨傲地翘着二郎腿,并不起身。
“素闻近年‘快刀门’崛起江湖,飞扬跋扈,势力遍及京师汴梁。今日看来,果不其然!”四人在他们身前六尺站定,其中的中年女子冷峭地道。“江湖人都说‘剑舞门’的‘快嘴’巴青娘剑快嘴更快,果然如此!”坐着的青年男子森然一笑。“‘快刀门’的‘十八罗汉’向以石保义为首,你就是‘铁罗汉’石保义?”巴青娘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正是!”石保义面色一沉,在汴梁城,还没有人敢直呼其名。
巴青娘冷冷道:“也就是说,此间以你为尊?”石保义傲然道:“可以这么说。”巴青娘忿然道:“你们昨日调戏不成,还打伤了我的弟子,总该有个说法吧!‘快刀门’再霸道,也不能如此仗势欺人。”石保义冷哼一声,道:“那是他多管闲事,咎由自取。”巴青娘又惊又怒,尖利的嗓音喝道:“万事都抬不过一个理字,江湖人有江湖道,路见不平,尚须拔刀相助,裘良为了自家师妹,出手乃理所当然。”
“在东京汴梁城,还没有人胆敢和我‘快刀门’做对。”石保义顿时黑了脸。“果然蛮横无理,今日我就替你爹娘教训教训你,接招吧!”巴青娘本就性情暴烈,此时更是义愤填膺。
石保义“嘿嘿”冷笑,蓦然站起身来,拔出快刀,劈面向巴青娘砍去,却是先下手为强。巴青娘挺剑相迎。耳旁只听“叮叮铛铛”,一阵刀剑相交之声大作,两人快刀快剑,瞬间战在一处。
三个中年男子怀抱长剑,退开数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打斗。
“快刀门”的“快刀三十六式”每式五至八招不等,讲究快攻,攻敌之不得不防。而且,他们的刀轻而薄,快而利,易于进攻。巴青娘在江湖中极少使用武功,最出名的是她的伶牙俐齿。但是,她的剑却丝毫不比她的嘴慢,“剑舞门”的剑法源自大唐的公孙氏。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斗了数十余招。巴青娘剑法精妙,石保义刀法高超。堪堪斗到百招,巴青娘突然卖个破绽,收剑撤步而走。石保义紧跟其后,快刀使个连环,砍向巴青娘的后背。巴青娘正待回身使出绝技“绵里藏针”,蓦然,腿上一痛,已经中了石保义的一刀,顿时仆倒。
石保义笑道:“站起来!再斗!”巴青娘刚勉强站起,石保义的快刀又至,砍中了她的左臂。石保义道:“下一刀,我要砍你右臂。”然后,踏步上前,刀光闪闪。巴青娘急忙缩头转身相避,石保义快刀在她背上又划了一条血口,单薄的衫裙上,登时血迹斑斑。
三个中年男子见此,纷纷拔出长剑,欲要救援巴青娘。十余位“快刀门”弟子,嬉笑着将他们拦截下来。三人明知武功不济,平素又摄于“快刀门”的淫威,却是不敢与之为敌,徒有在旁呼喊的本事。
蓦然,巴青娘的长剑从她的肋下反手向后刺出。石保义正自耀武扬威地炫耀着自己的刀法,万未料到有此一招,待石保义恍然发觉之时,长剑已然洞穿了他的前胸。“快刀门”的弟子瞬间没了声音,一个个惊愕地张大了嘴巴,皆是目瞪口呆。“剑舞门”的三个中年男子骇然地望着这一幕,腿都软了。
半晌,“十八罗汉”,不!是“十七罗汉”,方才如梦方醒,发一声喊,十七柄快刀,闪烁着寒光,卷向巴青娘。“剑舞门”的三个中年男子有一位是巴青娘的师兄,其余两个是巴青娘的师弟。见此情景,知道闯下了大祸,竟然不敢上前相助。
巴青娘的武功,本就与“十八罗汉”稍逊一筹,面对着十七柄快刀的夹攻,她可是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血光飞溅,柳絮飘飞,巴青娘顿时被砍成了肉酱。飘飞的柳絮,洁白如雪。溅落的鲜血,艳红如猩。柳絮覆盖着流动的鲜血和石保义、巴青娘僵直的尸首,凄艳而眩目。
十七个杀红了眼的年轻人,十七把寒光闪闪的快刀。他们望向了呆若木鸡的三个中年男子,中年男子面若死灰,转身就跑。一阵乱刀,两个师弟又横尸街头。最后的一个师兄亦是浑身鲜血,看着全都红了眼睛的“快刀门”十七罗汉。他突然跪下,泣道:“小爷们!饶了我吧!况且,人也不是我杀的。”“快刀门”二弟子罗大义阴森森地道:“到地狱去和阎罗王说吧!”十七柄快刀,瞬间将其乱刃分尸。
汴河对岸酒楼的三楼之上,站着七八个人,虚掩的窗户前站着的赫然是开封府尹赵光义。他的脸上平静似水,看起来格外的轻松愉悦。
“王爷!要不要属下去处理一下?”程羽小心翼翼地说道。“有必要吗?左近的百姓,除了开店的,好像再也找不到一个闲人了。哦!除了他们。”赵光义望了一眼远处凉棚下的萧小人和耶律青云,淡然地笑道。
萧小人和耶律青云的到来是赵光义始料不及的,寻常江湖中人的寻衅斗殴,竟然对他们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赵光义自己都摇了摇头,他委实没想到萧小人会是为了几钱银子的银簪,专程而来。今日,天尚未亮,开封府的衙役们,就将“十里坡”周边禁严了。萧小人过来时,衙役们识得他是王爷的贵客,都没敢拦阻于他。
“你们说这快刀门‘十八罗汉’下一步会做什么?”赵光义微眯狭目,饶有兴致地问道。“石保义死了,他们彻底的疯了,恐怕他们会灭人满门。”贾琰手捋山羊胡推测道。“灭门!不过是早晚的事,这事若是圣上知道了,也是要灭她满门的。”郭贽笃定地道。
“你们说现下最好的结局是什么?”赵光义接着引导众幕僚。“两败俱伤!”众人竟是异口同声地答道。“哈哈!哈哈!你们都不是好人啊!”赵光义转过身,头也不回地下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