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下人禀报的消息后,宁重绛那双敛着烟波春色的桃花美眸头回凝出深幽,精致的眉眼微微弯了起来,“还没找到人?”
下人躬着身子,点头称是。
“没道理啊。”他终于坐直了,稍稍拉起歪倒一边的外袍。语气奇怪,“都过去了这么多天,怎么也该追上了。”
下人道:“是不是他们没往金陵走?”
宁重绛摇头,缓缓道:“绿衣传来的消息不会有错,这当中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下人茫然:“那……”
宁重绛道:“继续搜寻,找到人后第一时间通知我。”
下人应声,复又道:“这件事需不需要支会公子那边?”
“不必。”从容本就着急火燎的想要知道心满下落,这几天都是因为忙着甘家的事才没来问,现在既然没有消息,那便不要主动提及了“你先下去吧。”
“是。”以边助才。
偷偷躲在门外偷听的宁重碧一听到这话,连忙拎着裙角跳下台阶,躲在丛茂盛的白梅后头。
宁重绛心气极高,所以这清冷出尘的白梅是他挚爱。
他的院子是在府上较为偏僻的一角,也没有跟其他院子一样有墙圈围,三层高的竹屋修葺的精巧别致。一条青石板路修的细窄,两侧则是成片的白梅树,一到冬天白梅花季,这里的白梅悉数绽放,芬芳馥郁,十里飘香。
宁重碧躲在树后面看着那下人走远,这才站直了身形。
她面容生的清秀,身形纤瘦不盈一握。倒是全然不似兄长那般艳霏逼人。
哥哥还没找到心满,也就是说……从容也不知心满下落。
宁重碧附在树身上的手白皙柔腻,一看就是未曾干过什么活的样子,可现在慢慢收紧,泛白的指甲一寸寸刮裂树皮的举止,又有种奇异的狰狞。
哥哥曾跟她说过从容的住处,她也悄悄的躲在暗处查看过,看着他以这样或那样的形态出门,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她都能一眼认出。
而到了晚上。他登门来找哥哥的时候,往往是记忆中白衣胜雪衣带翩翩的熟悉模样,温雅俊朗,唇角笑容干净,黑眸熠熠明亮,却又有着深深的安定和温柔,透着几分让天光失色的高洁之美。
她生性内敛,费了好多心机才成为了心满的朋友,有了那许多得以进丞相府的机会。
他平时很忙,少在府上,可只要他没出去,就必定会来心满这里。
他对于这个唯一的妹妹,一直是放在手心里呵护和宠爱的。
很多时候她都在嫉妒着心满,嫉妒她有一个那么完美的哥哥,嫉妒从容对她那永无止尽的溺爱和纵容。
他对着谁都是温和而带着笑意的,仿佛谁都不能走进她的心里。明明是那样温柔而好脾气的人,若是被他记挂在了心上,又会是怎样幸福的光景呢?
看看这么多年的心满就能知道了。
如果可以让从容的眼中有她……
宁重碧空茫的眼神慢慢变得深沉,清秀的小脸上也闪过一丝狠厉。
快了,马上就能实现了。
她慢慢收回手,白皙的手指因方才举动而蹭脏了一些,她混不在意的掏出块帕子擦拭着。却发现有几处指甲出现了断痕。
是时候剪掉那些不需要的东西了。
宁重碧端详着自己的指尖,暗自感叹。
……
唐从容最近还真是在为甘家的事有些焦头烂额。
按说他先前悄悄找上甘溯一事,是没人知晓的,可突然之间怎么就大白于天下了,还让人顶上个窝藏罪犯的莫须有罪名?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到了凤陵祉。
他处事谨慎隐蔽,自问从没在任何地方留下过线索,现在官兵这么快就查到了甘家,明显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阿祉的意图是什么?想要逼他现身?
现在心满已经不在七王府,凤陵祉对于他来说也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了,按理说他是犯不着冒着被抓的危险找上门的。
可是先前他找甘溯,虽然是半威胁半诱哄的得到了想要的情报,可现在人因为他而出事,要真是坐视不理,心里还真是过意不去。
凤陵祉就是抓住了他的这一点愧疚心理,笃定了他一定会现身。
他们三个人之中,也唯有凤陵祉心最狠,处事最干脆利落,同样的,他也是最容易达到目的的。
窗户吱呀一声轻响,凤陵祉画到一半,抬头望去,便见白衣翩翩唇角噙笑的唐从容施施然站在那,窗外天光明亮,而他宽袍广袖,发束玉冠,完全是当年名满帝京满楼红袖招的装扮。
——竟是取下了那张自唐家出事后就一直戴在脸上的面具。
“大白天的,你竟敢以真面目示人?”他重又低下头,继续执笔慢慢描摹着,素白的宣纸上是一道娉婷身影,眉如新月,眼似繁星,浅粉的盘扣小裳衬得她娇艳又明丽,下身长裙委地,后头寥寥几笔勾勒出一所破旧的小屋和远山。
“反正此行会被第三者知晓,又何必再遮遮掩掩。”唐从容笑意盈盈,温雅的面容上漾着浅淡的温和,慢步走向他。
正如唐从容所说,就在他出现在七王府的那一瞬,暗中已有人飞马赶向宫闱,恐怕不多时,整个七王府就会被围的水泄不通。
“你大费周章的把我叫出来,所为何事?”说话间,唐从容已经走到了凤陵祉面前,同样也看到了他笔下所绘的那幅画。
形容娇俏的年轻女子,眉间满是不谙世事的飞扬之色,那是唐从容已有数久不曾在心满身上看到的神采。
直到此刻,唐从容才发现自己有多想念心满,多想念着那个曾经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开开心心的心满。
“你以为画这么一副画,就能让我改变主意吗?”唐从容看着他将最后一笔画完,抬手将画纸拿起,平放于阳光下晒干。
凤陵祉将笔搁下,不咸不淡的反问:“你以为你说想带走心满,就能够带走?”
唐从容笑了起来,他眸光璨亮,温柔似水的看着画中的女子,欣然道:“画的真好。”
从那细致而认真的笔调来看,不知情者必定会误认为作画者对画中女子的感情至深。
反差可真是大啊。
面冷心冷的七王爷凤陵祉,偏偏画着一手能让人感同身受的丹青。
“你还没找到心满?”凤陵祉没有理会他的感叹。
唐从容愣了下,继而才侧眼望他。
凤陵祉还是方才坐姿,身形挺得笔直,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满是深沉。
唐从容道:“没有。”
凤陵祉缓缓道:“都这么多天了,依你的能力,竟会找不到?”
唐从容笑:“你也知道我现在是什么状况,有心无力。”
“……”凤陵祉默了会儿,薄唇微启:“那么,给你个好消息,我找到了。”
唐从容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惊喜。
凤陵祉一直在观察着他的神色,自然没有错过。
他心中稍沉,能够肯定一件事了。
唐从容虽然因为凤陵祉的话而激动,面上却未表露分毫,他定了定神,勉强抑住急切,开口道:“阿祉,这好消息既然是从你口中说出,那必定是伴随着坏消息了。”
凤陵祉目光微动,慢声道:“知我者,唯你一人。”
“这可不是夸奖。”唐从容眼底的笑意淡了,“说吧,还有什么。”
凤陵祉倒也干脆,“现在第二波杀手正在赶往金陵的路上,以他们的脚程,恐怕不出两天,就能抵达。”
唐从容计算飞快:“从帝京到金陵,就是不眠不休的赶路也要六天,他们是在甘家出事之后去的。”
凤陵祉点头:“对,谁让你来的这么晚。”
唐从容差点没被他那话气笑。
这还怪他咯?
唐从容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如果是真的想对心满动手,他大可不必这么麻烦,悄无声息的动手不就行了?
可现在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为了心满他一定会南下阻止,这样一来,不就破坏了他的计划?
这样一想,只有一种可能了。
那就是杀手并非他派的,他也不希望心满出事。
“你在这里多耽搁一秒,心满那就多一分危险。”凤陵祉避而不谈,“还不快走。”
唐从容正色:“既然你这么担心,自己怎么不去?”
凤陵祉缄默不语。
他深深的注视着唐从容,那双深幽的眼眸已经是暗的无边,让人根本窥探不出任何情绪,可唐从容是谁?电光火石间已经想到了原因。
不是不去,恐怕是去不了吧。
若是真如他先前所想,凤陵祉与唐家一案无关的话,那么能够做到这件事的……就只剩下……
思及此,唐从容将那幅画往袖中一收,“我先走了。”
凤陵祉修眉瞬间紧蹙:“把画留下,那是本王的。”
唐从容头也不回,“再见。”
凤陵祉:“……”
就在唐从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窗口的刹那,凤陵祉忽而道:“宫里的禁军已经将王府全部包围了,你自己保重。”
唐从容一个趔趄,差点从窗台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