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迪在平生难想的疼痛中睁开眼,而之后往下看就是自己被开膛破肚的一幕,再一次收获了全心的惊惧。按常理,世上的任何一只鸟到了此种境地都应该已经奄奄一息,不济者更会已经陷入死亡。但牧神遗脉的祝福却在此刻显现了,这只乌鸦的生命力远远超于阿莉莎想象的坚韧。
阿莉莎的手伸进了乌鸦的身体内部,在血与污浊的内脏中翻检,在看到弗迪竟然又恢复了意识,她一愣。
对于鸟儿顽强的生命力她感觉诧异,但没有阻止她如邪恶医生一般继续用那具长长的指甲捏出细细的肠子。
这是最可怕的梦魇,在绝望中弗迪瞪大了双眼。
它不知道的是,她是有目的的翻找,在干朽的笑意出现在脸上时,阿莉莎从淅淅沥沥的内脏之中浮现了一片银光。
***
烟在空气中成形,介于实体与虚无之间,几乎像是一把真正鱼叉的倒影。
部落里的人嘴中念着陌生的咒语,加速了它的实体化,最终一位衣服上点缀着深绿宝石的年长者双手捧住了它。
“他们要到哪去?”年长者捧着那鱼叉的烟气幻影离开了人群,法尔达出声向温迪询问。
“去见大祭司。”
法尔达不知道温迪在想什么,但她脸上的表情的确是冷漠的可怕。
“我都说了不要叫我温迪。”女孩烦躁地说,反复纠正着。
“你会读心?”
“我不会,只是你叫我叫得很烦,你在心里想到我的时候,我能听见,如果你那么想了。”她皱眉。
女孩的话意味着一个奇怪的事实,除了那些神眷者,最虔诚的信徒也很难通过呼唤得到他们神灵主人的注意,信徒与神灵的关系从来不是对等的,同世界上大部分君主与封臣的关系一样,而两个陌生人之间能交流的方式对世界上任何一个种族来说,语言几乎是唯一通用的方式。
心灵感应是唯心的范畴,即便对专研精神力、祝祷和神念的巫师们来说,也不是万用万灵。
使用者必须具备某种条件,血脉、灵魂、传承或者通过物件什么的,也就是说在两者之间必须建立起某种联系。
而法尔达确定在上岛之前她都没有见过这个女孩。
但结合‘里图’传来的话,法尔达作出了岛上此时的时间已经位于她所在之后某个时间段的判断。
“那你叫什么?”
女孩可能与加斯特们有某种她所不知道的联系。
“忒提斯,我叫忒提斯。”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细,高声呼喊着希腊海□□字,尽管已经有所保留,但仍然难掩她眼睛发亮的神态,她对自己起的这个名字格外满意。
法尔达觉得眼前的女孩格外古怪,在人群中沉默了下来,没有再继续出声。
仪式在祭司捧走鱼叉时其实已经结束了,但人们仍然在祷告,虔诚的声音掩盖了她们的交谈。
值得说明的是,安斯金并不在这些孩子之中,他并没有跟村落里的人受相同的诅咒,如果在这里出现,会很容易分辨。
白天很快落幕,入夜后人们进入自己的屋子,紧闭门和窗,没有夜生活,人们似乎也不愿意同部落中的其他人交流,部落中一些房屋前晕黄的小灯,也照不清任何道路。
法尔达前脚刚离开,部落就在她的背后燃起火光。
违反常规的滔天巨焰,火龙吐着火球,比人还大的火星落在一间间木屋上,很快点燃了本身就易燃的建筑,凝聚出足以把任何人烧毁的高热。
以至于法尔达焦急地又赶回了村落。
在神庙上她看见了那放火的人。
忒提斯的脸在双手不断释放的火光中,变得扭曲和张扬了。
火光蔓烧得极为迅猛,顷刻间吞噬了好几间房屋,门中冲出全身燃起的火人发出人类无法想象的哀鸣。
法尔达第一时间没有想到救人,她看到忒提斯出现在那里时,第一个反应却是找到‘里图’。
忒提斯一定是疯了,火光中的嘴角掩不住快感和喜色,当她看到法尔达脚几乎不沾地跑来的身影时,她的眼睛越发明亮了。
在喃喃的低语中,咒语再一次催涨了火焰。
法尔达眉头发紧,在哀啸中的火光中映出她紧肃的模样。
忒提斯仍然在房顶上,在看见法尔达忽略过那些火直接想闯进神庙的时候,她才终于张口喊住她。
“你的亲人被困在了这里,只要这些人类还存活,就是安斯金制约他的筹码。”忒提斯舔了舔嘴唇,像一只毒蛇在吐信儿,“你现在进去吵醒他,他就会让你阻止我,而你们也就永远无法离开这里。”
她的话让法尔达停步了。
因为两个字点明了大祭司的身份,也意味着忒提斯知道他的身份,和岛上具体发生了什么。
“安斯金困住了他?”法尔达眼睑垂下。
那么他的眼睛……
“是,安斯金离开了部落,他来不及回来救他这些信徒。你可以不帮我,但也不能阻止我,这是解脱大祭司的唯一方法。”
忒提斯的目光决绝,如捕捉猎物时一样的眼神紧紧盯着法尔达,手中的魔焰已经放弃魔法奥妙优美的形态,以最大输出的方式在村庄的上空形成火焰云层。
“我不明白。”她还有很多问题需要得到解释,但法尔达已经错过了动手的机会,可以从善的一面出发解救无辜的岛民,她闭上眼,只要一想到在她不知的未来,她的亲人在这饱受诅咒、文明丧失的荒岛被困囚了长达几年,甚至十几年,她的心就可以变得很坚硬,摆脱人性的诘问。
热……
烈火之中骤升的温度将空气也炙烤得越发炎热。
但额上的汗也阻止不了忒提斯,高热使得脸上出现汗水流下的两道水迹,带下污浊物质,透出她本来的肤色。
原来她跟里图、安斯金一样都没有受诅咒,只是极为身材纤细,这意外着她也有可能是外来者,不属于岛民的群体。
在烈火中燃烧的人越来越多,忒提斯的笑容也越来越明朗。
法尔达的无声与沉默,成全了她的发泄。
忒提斯憎恨着这片囚禁着她和里图的土地,正像她轻易否定了安金斯给予自己的名字,在火中她要彻底打乱安斯金的计划,这是她对血脉供给者的报复,对出生于魔物中的仇恨。
法尔达旁观着这一切,清清楚楚地注意到她释放的憎意,忒提斯不仅仅恨着安斯金,她也同样恨着这里所有的人。
所以她此时是享受的,当在白天和她一起上课的孩童也冲出木屋的时候,她快速回头用眼神警告着法尔达。
她不打算放过任何人,在此时这个小女孩就像深渊中的魔鬼。
她审视着法尔达,注意到她攥紧的拳,随时准备用言语阻止她的冲动。
然而法尔达选择了背过身去,面对神庙的木门,紧闭的门成为她的视线归处。
忒提斯已经捏住了她的软肋,而她最开始就选择成为局外人,也不会此时再做援助。这个世界上,她跟所有人的关系都很淡,所以加斯特们就成为她最后的据守点,她保护他们的心超过了对无辜者的责任。
而无论这些无辜者形象有多么可怜,也只能加深她对自己的谴责,却改变不了她的选择。
无论忒提斯说得是真是假,她都不愿冒任何一丝险,可能使里图陷入忒提斯所说的永远的囚牢。
火焰持续燃烧着,仿佛要焚尽一切的景象终于引起了安斯金的注意。
他站在山洞前,脸色随着那令天幕也随之染上红云的火光越明亮越暗沉。
“这是你引我前来的原因。”金纹由于某种未知的原因突然全面发亮发烫,在黑夜中发光,在地上拉出忒提斯的身影,与他现在的形貌完全不符,上半身是青年人的形体,下面则为诡谲的触须,那些触须至少有十几根,在金纹的照射下交织纠缠,抽打着大地。
魔物的形体在绝对的力量下才会显出真实的形态,安斯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抬眼时看着阿莉莎仿佛空洞的面孔,他的眼中流出隐隐的不悦,因为想到了温迪的背叛,“空耗法纹的力量,只是减少了我等待的时间,你在做无用功,你妹妹对她自己来说来得太早了,以至于什么也不知道,也没有能力救你,反而让我可以诛杀你们在这个时空,而你的兄弟更处于最弱的时期,他自身难保,即便里面那个……你们这行人聚在一起也赢不了我。”
他的话语中含着蔑视,用言语试图让阿莉莎与他对话,因为事态的发展引起了他心上的一丝不安,所以语言成为了他的武器,而他之后的话的确激怒了阿莉莎。
“我们完全可以成为一家人,我们的血脉毕竟有共通性,从海洋开始,星球、星际,全盛期的古神也不会是我们的对手,星海,我们两个家族可以征服正片星域。”
阿莉莎终于发出一丝声音,不过是一丝轻笑,带着轻蔑与嘲弄。
“为什么你以为可以融入我们的家族,以魔物的血统?以异端‘海神?’血脉玷污整个海神伐伽的家族。”
安斯金的神情狰狞了,在金纹的光芒中,他脸上的阴影无法遮掩,血统是魔物的痛处,跟神仆不同,他们好歹脱胎于古神,因此具有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地位,但安斯金知道,他们魔物和神仆本质上并没有任何区别,杂乱无章是他们的本质,性质混杂,混沌,天生的阴郁和暴躁,有些甚至全无理智,他们没有什么区别,而他们的力量有的根本并不逊于古神,即便是古神中的战神修厄斯也具有他们的血液,自从魔物阿曼的血脉混进了古神当中,这些神之后裔还有什么理由瞧不起他们。
“海神?海神又有什么可骄傲的,作为弭星的主神,她也不过是古神的战犯。你们和我们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战败者,所以我们更应该联合起来,杀了所有古神,还有该死的罪狱。如果你跟我进行盟誓,我会把你放出来,甚至帮你发掘血脉中的力量。我知道你们家族重视信用,实话说,我也并不舍得杀你的哥哥,他是闻所未见的天赋血脉,是最有可能与唯纳想媲美的人,是生来的王者,我只想成为你们的庇护者,你们真诚的朋友。”
被嘲讽的愤怒逐渐在话语中熄灭,安斯金又开始他反复的游说,十几年来不间断地他都要对阿莉莎说这样类似的话,希望能从精神上动摇她,只不过他出现的形象不总是这样,巨神岛困住了阿莉莎和里图,同样也困住了他,远比他们来到这里的时间更早,甚至超出了人类现在流传的历史。
在荒古的宇宙,海神统一了整个大海,也使得像它这样的魔物再也无法继续登上大陆的海岸,那时古神未至这片星域,人类也未曾出没,星球在经过万古的蜕变后,才诞育了有意识的生物,那时这星球最古老的生命,在白月未生之时,就随星球运转,大陆移动。
这也是他根植入骨的痛苦,被困于荒岛万古的沧桑,魔物们同大陆失了联系,还有那可恨时之环的主人,在星球历史中短短一现,就缥缈于星际,却与海神一起在弭星之上掀起了战争。
在之后的岁月里,古老的魔物们失却了联系,而安斯金也不过如蒙童刚生神智就湮于囚牢。
万古的岁月,人类来了,而之后古神的到来也带给了重获自由的希望。
本星球最古老的神祇成为了战犯,所以战犯的战犯也重获了希望,尽管那是血光中的希望,但局势也在新时期发生了鲜为人知的变化。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