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她身上进行了全面的演绎,以至于皮肤如干裂的大地,枯朽的发如老树脱落的枝杈。
当人被时间腐蚀,容颜不再成为识别的标志,错落的时间凋零在**的身体里,眼睛也会欺骗人心。
法尔达没有认出她的血脉至亲,正如她没有认出时光荏苒后自己年老的模样。
阿莉莎在暗无天日的洞穴里耗干了自己的生命,十四年晦暗的囚牢足以磨损任何强者的心智,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囚牢,也是对整个心智的考验,在开始的十年里,回归大陆的**无时无刻不煎熬着她的内心,但她选择了成为维系者、保护者,守护着洞内的东西,成为金纹能量的供给者,于是岛屿成为了她人生里挥之不去的枷锁。而当十年过去,神智的渐渐磨损,悲喜的消失,也同一时间带走她内心的苦熬。
她渐渐忘记了思念,那亲如一体的手足,当她们手脚相抵临世,已注定一辈子分享彼此的知念和心弦。
法尔达——
年迈的女人在喃喃自语中睁开了双眼,那混沌不堪因为年纪的老迈,在一天中一半的时间里都会丧失心神。
所以她的出逃,她冒险出洞的行为才成为安斯金心中的诧异。
加斯特家的人骨子里都有为家人牺牲的精神,而她的,在漫漫黑暗中不断昏聩的灵魂,也终于等到了值得清醒的时刻。
她脑中不断念着一个名字。
那袖中已经干枯的手刻意隐藏是不愿给最亲的人目睹的浅显心思,此时它们不停颤抖,在隐藏不了的犹疑中,如邪魔女巫般的利指划开了乌鸦的皮,在它昏迷中刨开了它的身体,掏出它血淋淋的内脏……
***
岛上的橡树不知经过了多少年已经长成了参天巨木,在黑夜降临之后,农妇将油盏举离了木屋,本应入睡的法尔达却没有继续在床上安眠。
斜坐在橡树之上,远处的星宇仿佛也在照拂着永远无法获取平静的海面。
这是第二个夜晚,黎明再过几个小时就会出现,也意味着又是一个晚上的徒劳无功。
岛民们在寻找那老太婆,她同样也没有停止搜寻。白天她跟着他们行动,夜晚则做独自的探索。但翻遍整个岛屿,仍需要功夫与耐心,这加快了她的不安。
冥冥中仿佛有熟悉的声音在召唤她,让她夜不能寐,只能不断加快自己的脚步。
远方的木屋错落有致地排列于湖边,法尔达的目光落在那些尖顶的建筑上,突然,她坐直了身体,在她所住那件木屋前,她看见之前所见的女孩身影出现在门前。
木门上是手工艺并不精湛的锁,但平常在几乎没有科技点的部落也足够阻止几乎不存在的偷窃行为。
温迪并没有钥匙,法尔达看不清她兜帽之下的表情,但能看见她摆动了一下她的手。
魔法。
法尔达自己就曾经使用过这种魔法,在罪狱,风魔法化为并不存在的丝线进入锁孔,推动其中复杂的结构运动。
温迪的行动超乎想象的敏捷和快速,而且应该伴随着足够的轻巧,她的身影闪进木屋,在发觉她想找的人不在后,又迅速地像来时一样安静地离开了。
整个过程发生地过快,叫人几乎以为自己是眼花所产生的幻觉。
但却为之真实。
已足够叫法尔达思索了。
这让她在第三天的白天没有选择跟那些岛民去寻找,也有一部分原因或许她已经意识到那些岛民并不像安斯金所说的那样对那个老女巫有足够的了解,她注意到他们寻人的方法简单拙劣而缺乏效率,更像在盲目地兜圈子,甚至不如她自己翻遍整个岛屿来得快。
安斯金显然在此事上撒了谎。
大祭司所居的木屋既是神庙,也是他个人的住处。缺乏沟通,所有的信息也不过是从安斯金那里取得,尽管法尔达没有放过观察部落里的人们,但令人无奈的是,岛民的生活无论是从精神上还是物质上都十分贫瘠,尽管岛上不缺食物,但其它物品却极度匮乏。
那女孩并没有住在那个屋子里,但法尔达知道她每天清晨会前往神庙,和许多孩子一起,在白天岛民们务农,或者捕鱼的时候,孩子们前往神庙接受教育,还有一些年老的祭司,他们负责看管整个岛上的年轻人。
温迪也不例外。
法尔达远远坠在孩子们的身后,并不奇怪地在女孩几次的回头中已确定她注意到了自己的出现。
那孩子远比其他人都要冷漠,在孩子群中不受欢迎,也并不主动和别人交流。
年长者们古怪的发现部落上最近出现的外来者跟着到了神庙,但他们没有出言赶人,他们对外人和对自己人的态度仿佛相差不多,都十分疏淡,甚至也没有对孩子们说些什么。
岛民们生存的态度就是这样古怪,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从不大惊小怪,甚至对外界的刺激置若罔闻,有时这种好似情感上的缺失令法尔达都感觉害怕。
她不确定大祭司是不是敏感地注意到了场中变化,但他今天所讲的内容却是通过图形来识别词汇,这不得不说很像一个照顾,只是安排者没有明言。
有两三次压抑而平淡的课程过程之中,法尔达注意到温迪的头转过来,视线隐晦又快速地落在她身上。
但随后她又极快地转过头去,将视线专注地投向那年轻的导师。
整个白天,祭司们的身影紧随着大祭司,以至于他就像被年老者看管住的犯人。
法尔达皱了皱眉,在那些年近古稀的老人们脸上是清一色的冰冷又枯朽的表情,他们对大祭司的话表面上仿佛遵从,但她注意到这是因为一切都处于秩序中,他们朗诵神篇时包含着某种肃穆又虔信的神态,当有人出现失误时,又会迅速又不客气地彼此攻讦。
信仰在部落里似乎处于一种极高的地位。
以至于整个白天不断穿插着陌生语言的祈祷和仪式。
在全封闭,没有窗的神庙里,他们引领着孩子们点燃了油灯,每个人必须手持一支自己的,这些古怪的仪式因为完全不清楚作用叫人觉得不安,法尔达也被分了油灯,但没有神像,也没有任何看上去用于祭祀的象征物,使她也不知道他们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孩子们和祭司长者们逐渐围成一个圈,大祭司没有参与,他古怪地沉默着,上了楼,在黑暗中他们跟随着前面的人缓慢的循环走着,温迪终于找到了机会插到了法尔达身后,她的面色不怎么友善,但在黑暗中也无法辨明更多。
“他说秩序在迷雾中丧失,所以岛屿成了时空的漩涡。”女孩压低音量。
“……还有别的吗?”
“还有我不叫温迪。”这句话是不耐烦地回复。
她们举着油灯进行了这段颠三倒四的对话,祷告声成为了她们最好的掩护,在慢慢的转圈中,油灯中的一些香料物质挥发出来,使人渐感平静。
但法尔达仍然不知道他们拜的是什么神,正常的宗教祭拜都有形体,但这里的人看来并没有使用这种方式。他们使用黑暗这种武器来营造和包装严肃诡异的氛围,又使用光线和香料物质来突破这种心理。
法尔达在心中琢磨着女孩传来的话,显然“他”是指的大祭司。而这句话从字面解释再浅显不过。
海底神殿焚烧中那些散落于不同时空缝隙的惨叫还几乎近在眼前,显然这片岛屿同它们的情况一样,如果事实是这样,这解释了大祭司的身份。
他们在时间上进行了交汇,在穿出海面还不够,她从海上的迷雾区中出,进入了另一个无法预测的境地。
她心中还存有许多疑问,但扫了一眼被年老者团团围住大祭司,她打消了直接去问,甚至使用武力的念头。
如果事实真如她想的那样,里图被囚在部落中,甚至失明,那对面一定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强大敌人,也就意味此时他们的处境尽管她尚不能察,但已经到了一种急迫又绝对糟糕的地步。
才会将里图逼到这种境地,甚至不能明言自己的身份。
法尔达将心中的警戒升至最高,同时想到堂兄的眼睛和状况,就感觉心中悬起了一道重锤线。
仪式在持续进行着,并没有因为她复杂的心绪而停止。
当油灯中那些物质挥发出来,烟气在缥缈中成形,一缕一缕在空气中显现,并且吸引了法尔达的注意。
那些烟气如活得一样在空气中像绳结一样相互缠绕,在灵活的不断分裂和碰撞融合后,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图案。
法尔达的眼睛睁大了。
警醒或者说惊醒,图案本身已足够她心起波澜。
半空一个巨大鱼叉还在不断成形、涨大。
重点在于,和那个伤了她的鱼人手中的鱼叉一模一样。而如今,在这个怪异的岛屿,她又看见这个东西的图案。
难道伤她的鱼人和岛上谜团的幕后都有同一个主使?
这邪异神明的力量不知不觉已经在不同时空织起了一个谜团,其关键的使人恐惧的地方在于其几乎无处不在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