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燊未有回答,皱着眉似在思索着什么。
姜柔人微微屈指轻叩着茶盏,良久轻声道,“你晓得,很多年前,我于家父的手记上听闻这个名字,彼时整个姜家的线索只剩下这么几册手记。”
沈庭燊沉眸,却是良久未有接话。姜柔人兀自轻声道,“叔父姜期自上鹿皇拜师后便再未回过家乡,只偶尔几封手书,他最后一次寄信回来,是在我出生的三年前,之后,约摸便是鹿皇山天灾罢。”
天灾乃是非同小可。沈庭燊望着茶水微微出神,离离的魂魄得以托体之事必是孔朔所为,而孔朔又是何人?师承谭清,同姜期少说必有几分关系,玄敷遇见孔朔乃是鹿皇事后许久,如今寻孔朔的唯一线索便是柔人的叔父姜期,只可惜其早已离世。
“听闻祖父曾为他安排过一门亲事,可他自离家拜师起,从未曾离开过鹿皇山,便是之后,此事也再无后续。”姜柔人缓缓摇头道。
“不曾知晓谭清所收的另一徒?”
“毫无线索,叔父他只字未提。”
沈庭燊不再回答,却传来隐隐约约的感知,那另一个人,必定同离离有着莫大的关系。
离离的魂体虽是得以疗养,却仍不能避免日后的危险,当是寻到孔朔,方只该如何解决。
可这孔朔,自十六年前便早已杳无音讯,如今只能寄托于那几册手记之中,望能寻些先线索。
姜柔人顿了顿,忽而将零散几册泛黄的书卷置于岸上,面色稍显凝重。
他犹豫片刻,终是接过。
夜深回房,却发现她立于厢房前的扶栏边,他微皱了皱眉,上前将外衣解下披于她肩上。
“庭燊。”察觉他的到来,她回头唤道。
“夜凉,”他语气里微带了丝责备,“怎么不去歇息?”
她摇摇头,犹豫半晌后低头说到,“我……总感觉心里不踏实,似乎往后几天要发生什么不愿见到的事情一般……”
复又抬眸望向他,目光里有些恍惚的情绪。
他缓缓揉了揉眉心,良久抚上她的额角,微微笑道,“我才不过离开一会儿,你便没了安全感。”
她垂下眼眸,未几忽而伸出手来拥住了他。
他微微一愣,却是伸手将她揽得更紧。
下颔轻轻抵于她额上,温声低语道,“去休息罢,我不会离开。”
“嗯。”她闭目靠于他胸前,良久应声道。
翌日,姜柔人果真闲了下来,她却仍在回味着他的戏曲,当真是很不错的,约摸以后他们还能再来金陵寻他玩玩罢。
“离离姑娘,你知道金陵的廿四桥么?”她正坐于亭前仔细观看着一幅画卷,忽而听闻身旁姜柔人言语。
“廿四桥?”她怔了怔,脑海中思索着这个名字。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姜柔人弯眸轻笑道,“今夜我可以带你去观赏观赏,桥头当余了些残雪,约摸煞是好看。”
“嗯,好。”她点点头道。
忽而又下意识的开口问到,“庭燊也会去吗?”
“噗,当然啊。”姜柔人掩唇道,“依庭燊那性子,便是我同他为至交,若只你我二人,他也必定要醋了。”
“咳。”她猛呛两声,发觉沈庭燊便在身旁,更是咳得厉害了,却见他并无甚神情变化,只带了些关怀的望向她,伸手递了一杯茶水。
她接过茶水喝下,咂了咂嘴望向沈庭燊及姜柔人二人,只见姜柔人眸中带着丝丝笑意望向沈庭燊,而他却是依旧一派神情淡然。
沈庭燊同姜柔人,果真是多年至交啊。
她摇摇头笑出声,忽而觉得失态,又咽下一口茶水遮掩。
方才柔人说,依庭燊的性子……他的性子?她怔了怔,只觉沈庭燊一直很在乎她,便是自她五岁那年遇见他起,二人惺惺相惜,他从来皆是把她看得比他自己更为重要。
便是此般情况下,那在她恢复记忆前,她一字一句道她恨他,她所爱之人是沈元烨……
心里蓦而生出一种情绪,感动于愧疚交织在一处,缓缓漫过心头,她别过头去,咬了咬唇。
“想什么?”他忽而开口问道。
“啊。”她顿了顿,恍然回过神来,有些紧张的应声。
沈庭燊瞧见她此番模样却是被逗乐,嘴角微扬起一丝弧度。
“晚膳过后便去廿四桥。”
“好。”她点头道,一旁姜柔人却是不太乐意,“庭燊,此番随行不需要我了?”
“嗯。”沈庭燊不紧不慢的说到,“会醋。”
她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人,姜柔人亦是仿佛受了什么惊吓般,良久向她投来一个鼓励的目光。
“……”
虽是说好了同去廿四桥看雪观月,却是无奈竟下起瓢泼大雨来,已是深冬竟有这大雨纷至,她当真未曾料想,一旁的沈庭燊更是望着窗外雨色微微皱眉,心里却忽而生出不妙的预兆来。
“庭燊。”犹豫了许久,她出声唤道。
“嗯?”他回头望向她,目光平缓了些许。
“这雨势……今晚必然是不会小了。”她略有些忧闷的说到。
“那便往后再去看也不迟。”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丝,轻笑道,“明日我们启程去湘南,你说过你想去看看。”
“啊。”她怔了一怔,疑惑的问到,“便是明日就要走?”
“嗯,若是喜欢柔人,我们往后可以常来金陵。”
她点点头,正欲开口,却忽而闻他道,“我先同柔人商量些事宜,你先去歇息。”
“嗯。”她顺手给他递上大衣,只见他微微颔首便披上转身离开。
自己在担心些什么?她无奈的摇摇头,现时还是什么都不要想了罢。
却总觉得,沈元烨很快便会来找她,很快。
是日晴朗,一番大雨后的好天气。她悠悠醒转之际,已见着窗外的日头光亮,却觉身旁有人,便是转头发现他仍在沉睡。
很难得的情况,她伸手戳了戳他的鼻梁,好一会儿发觉无甚动静,正欲收手却被他握住。
“精力很不错。”他的声音带着些慵懒的气息,夹着点沉沉鼻音,却煞是好听。
“你昨晚当是又研究了些什么研究到三更半夜?”她语气里带了些不满,“倒也要好好休息不是。”
“在翻阅文件,便没注意。”他仍闭着双眸,只微微侧头向着她。
“还记得在千啼之原的时候罢?那日在马车上皆是昏昏睡去,灵瑜都还问我你昨夜究竟是做了什么去了呢。”她无奈的摇摇头。
沈庭燊却是睁开双眸,神情微微一滞,良久漫不经心的答道,“你还记得。”
“我以为那时,你很讨厌我。”
“我……”她顿了顿,垂下眸去,“自觉我约摸是很讨厌你罢,可这些小事却莫名其妙的都记下来了。”
他望着她半晌无话,忽而伸出手抚了抚她发丝,缓缓道,“嗯,以后只要记得关于我的便好。”
心里似涌出点点暖意,她轻笑道,“好了这都醒转了便快些起来罢,平日里总说我疲懒。”
“嗯。”
姜柔人正于房内细细理着戏装,见两人前来便也是无甚拘束,只唤了两人坐下喝会儿茶,待自己打理好戏装。
“柔人今日也要前去唱戏吗?”她端着茶盏把玩了好一会儿,开口问到。
“嗯?”他侧过头来望向她,笑道,“不用,只是这些戏装比较特殊,得好好保存罢。”
虽是有些好奇,却也不再多问,便是片刻后便见他打理完毕,将戏装收好后向二人走来。
“石坛村现下当是一片废墟,烧得一干二净,便是不远处便有客栈接待。”姜柔人顿了顿,望向两人,“物资我已经备好了,启程便是。”
沈庭燊颔首,又闻姜柔人道,“下回可别重伤来寻我了。”
宋将离怔了怔,望向两人,片刻后伸手握住沈庭燊,向着姜柔人道,“不会让他重伤的。”
姜柔人掩唇一声轻笑,沈庭燊却是微挑了挑眉,似欲开口道出无奈的话语却又似是隐忍了丝丝笑意。
便是自此离开金陵,两人乘着马车一路向着湘南行去。
车厢内,他正细细察看一封书信,她抬眸微有些好奇的看向他,却并未出声,沈庭燊放下书信,良久皱了皱眉,似是明白她的心思,开口道,“羽洛的来信。”
“嗯?”她愣了愣,“说了些什么?”
“细小琐事,无须忧心。”他将书信收好,摇摇头道,“天色有些晚了,约摸明日夜里便可抵达。”
她微微点头应声,再回望窗外的景色,想着竟是一路从京中来到的此地,望着飞雪渐远,裹着狐裘踏出太子府,身着短袍离开金陵,已然是好长一段时日,也不知现下灵瑜如何,现下宫中又是何一番情景,沈元烨更是身在何处。
马车驶过一片古道,路旁有衰草延绵,阳光早已沉下去,朦胧中望着甚是萧索,便是越往南边越不见冰雪,却陡然生出一种冬日的凄清来,向着幼时生活了数年的故乡走近,情绪却蓦地不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