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冬日湿冷,于路上耽搁了些时日,便是这日晨分,始才到达郴县附近。
郴县,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此番他们却是未有进城,只于城郊的客栈内歇下,马车刚到达客栈,她便歪着脑袋走下马车来,只觉得困意非常,马车上这两日实是未有好好歇息。
一旁沈庭燊扶着她,温声道,“去歇息吧。”
“嗯。”她困倦的轻点了点头,入了客房便躺于榻上即要睡去。
窗户被他合上,渐渐地没了冷意,只觉分外舒服。
她约摸是被一阵鸟鸣吵醒,睁开眼却觉自己并非身于客栈。
便是晓得,这又是梦罢。
很是迷离,既然并非她的回忆,那又是何景况?她于原地驻足了会儿,只想着若是此次能得到些什么,便是醒转也能同沈庭燊说说。
望他会在意罢。
望向四周的花木,她忽而觉得这地方甚是熟悉,脑海中却忆不起什么回忆来,只觉这地方,她应当是去过的。
“师兄!”远处传来清脆的一声呼唤,却是隔得过远,她循声望去,只见一带林木,微顿了顿移步走去,踏着草叶却终是未能见到人影。
“师兄,你耍赖!”女子的声音里带了些不满和急促,宋将离甚可想象出那女子方才的神情。
“耍赖?师兄在你眼里,便是这样的人?”一沉稳的男子声音响起,却似带了些笑意,蓦然听得她一怔。
熟悉,很是熟悉的声音。
便是那晚梦到的男子,双手合十,虔诚的一字一句道,弟子望本此愿,钻研秘术……
无法言说的熟悉感,夹杂着一种遥远的共鸣,蓦地令她心头一颤。
那个男子,那个男子究竟是谁?
险些便要开口成声,蓦地脑海内一阵眩晕,沉痛之感袭来,再次睁眼时,已是处于客栈内,有夕阳斜斜照进,她竟是一觉睡至了将近晚时。
她揉了揉脑袋坐起身来,望着前方的竹案出神,方才梦境里的一切在眼前重现,她却无论如何也不晓得那男子究竟是谁,他师妹又是何人。
“醒了?”闻门口吱呀一声,只见沈庭燊入内,手里正端着一小碟浆果,掩了门向她走近。
“嗯。”她有些木讷的答道,良久又轻声开口,“庭燊,我又做了一个梦。”
“嗯?”他侧头道。
宋将离犹豫了一会儿,略有些低低的开口,垂下头来,“又梦到了……那个女子,还有那个男子应当是她的师兄,其他的,便又是一无所知。”
沈庭燊未有接话,只放下瓷碟望着前方思索了片刻,却忽而怔了怔。
师兄,那个女子,以及离离……
抬眸望向她,眸中有着复杂难言的情绪,良久却是只轻轻一句。
“打理一下,起来吃浆果罢。”
宋将离愣了愣,却也未多言,起身梳洗完毕,回到竹案前坐下。
咬着唇思索着梦里的事,终是毫无所得,沈庭燊开口道,“怎么了,不喜欢?”
“嗯。”她抬头望向他,“现在还不是很饿,满脑子也只有方才那个梦了。”
沈庭燊望着她默声片刻,伸手将一勺浆果递至她唇边,温声道,“少说也吃些,不然会不舒服。”
她犹豫了片刻,张唇将浆果咽下,只觉这浆果很是甜香,虽仍是无甚胃口,却还是挺不错的。
“明日去石坛村罢。”瓷碟上已全然只剩下果蒂,他将其缓缓推至一旁,说到。
“好。”她正回答道,忽而门口响起轻叩之声,略有好奇的望过去,沈庭燊转头应声到。
有店里伙计推开木门,毕恭毕敬的递了一封书信,道是远方友人的来信,说罢便退去,他接过信封,指尖缓缓摩挲着封口,似在思考什么。
“是宋太医的信吗?”犹豫了片刻,她侧头问到。
“约摸是。”沈庭燊答道,未有回头,只将信封细细拆开。
她望着他的神情,忽而察觉到他眉头皱了皱。
“怎么了?”她怔了怔,有些紧张的问到。
“无事。”他摇摇头。
“唔。”她应声,心里却有些不大乐意。
虽知他应是为她着想,可她也委实想为他分担点什么啊。
他继而垂眸继续翻阅书信,良久将信笺轻轻合上,却是再无何神情变化。
自葛夜檀身周,发现筠段。
翌日气候并未转好,却也无甚大碍,两人稍作打理便向了石坛村而去,循着荒草小道走着,忽而想起,这些时日来虽是一路自帝京至湘南,却皆是乘渡,此般两人并肩走着倒为少数。
这些路,当年会不会走过?而有幸的是十六年后,他们还能再次走至此处。
她侧头向着身旁之人道,“其实,我们也可以从罗父山那儿过去。”
她等着他回答,良久却闻他疑惑道,“为何?”
她愣了愣,“你不记得当初来湘南的时日了吗?我们在罗父山上采药,后遇了山崩,记得你拼死护下我,石坛村中也是,现时回想起还是感动着呢。”
他却不语,良久淡淡揉了揉眉心,“那没什么。”
“你有时候真奇怪。”她停住脚步,望了他好一会儿,甚望得他有些不自在了。
“为何?”他轻咳了一声,别过头去。
“我说这些,你应当高兴才是。”她一字一句道,仿佛在训诫自己的胞弟一般。
沈庭燊默声半晌,终是道,“来湘南的那些时日,终归你夜夜同他一处。”
她亦是愣了愣,嘴角却扬起一丝笑意,恍然明白他在乎的是这个,张了张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有些不自然的笑道,“终归我也同他没什么呀,彼时同他夫妻自是在一处,而且你也应该晓得,我跟他并没有……”
等等,似乎谈远了……
“嗯。”他未有回头,只望着远方的荒草,看不清神情。
“而且我方才说的可是罗父山。”她摇摇头笑道,“想来若是那时我便找回了记忆该多好,总不会往后让你频频受伤。”
话一出口却怔住,若是那时便找回了记忆,她又该怎样面对沈元烨?
有一瞬复杂的感情涌上来,她抬头望向一片灰蒙的天空,想着峰回路转,本应再无相见的两人终是走至这一步,其实于命数中,也早已纠纠缠缠,分理不开了罢。
良久闻他一声叹息,声音里却带着些笑意,“你现时便是不断回味过去,那待你老了,该当如何?”
“等到我老了,”她恍而反应过来,却是从容的开口道,“等到我老了,我们皆已是鸡皮鹤发,我们还可以一起回忆,从最初的相遇回忆至相伴的一生。”
他望向她,眸光里含着些情愫,望得她脸颊漫上一层绯意,只觉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煽情,忽闻他释然的一声笑音,他拉过她,轻抚了抚她眉角。
“想听你说这一句话,想了十余年。”
天色渐晚,望过去石坛村一派荒凉,当真是一派废墟,想来当初两人逃离石坛村,最后应是一场大火烧尽了一切,可沈庭燊是如何逃脱,这大火是如何爆发,她皆未有想透。
“我记得我们有个秘密基地。”她忽而开口。“便是当初遭了尸人围攻时,也余那里歇息过一会儿。”
“嗯。”他颔首,“想来那么多年过去,它仍旧未受损坏,我仍旧能寻到它。”
只可惜……那样一场大火,如今也应该没了罢。她摇摇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惋惜之色。
循着小道走着,她恍然有些辨不出景色来,已然将近忘了儿时的故居。
“这里,”行至一处空地,只余了黑漆漆好大一片痕迹,却依稀能分辨出些什么,略有熟悉之感,她有些不确定的说到,“是不是顾大叔所居之地?”
他望过去,淡淡应声,“嗯。”
“记得顾大叔其实算是整个村子里对我们不算苛刻的村民了,”她摇摇头道,“虽是在其他人跟前会碍于面子会呵斥我们,其实从未赶我们走过,有时也会偷偷接纳我们给他工作,拿些小白菜回去填些口粮……我记得你似乎曾经因为这个将自己的一个小护符送给了他?”
“嗯。”他颔首道,两人缓缓向前走着。
“我记得起初他还有些嫌弃呢,”她笑笑,“可惜后来——现在,他也当魂归尘土了罢——等等。”
忽然想起了什么,她震了震。
记得成为白芍后,最初进石坛村,似乎便见着了一个活人。
老者,起初并未受尸邪蠃所侵蚀,庭燊说是什么失去了效力,故而终是死去。
护符?
心中蓦地涌起丝丝缕缕的感慨,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愿其能安息罢。
“想些什么?”他侧过头来,无奈的笑笑。
她摇摇头,挽上他的手,笑道,“石坛村现下荒凉无比,其实,我想把这里变一变。”
“怎么变?”
“在这里种下芍药,好不好?”她细细思索了会儿,开口道。
“芍药?”他笑了笑,抬手弹了弹她的额角,“当真觉得何处皆能种下花草?”
“试试总是好的。”她摇头道,“便是儿时就同你说过,我其实很想看满川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