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芳松了一口气,说道:“我这不是替你担心吗?一年后你还回来吗?”
“这个,我说了不算。”彭长宜不想跟她讨论这个问题,跟女儿说道:“娜娜,回你屋,爸爸跟妈妈说点事。”
娜娜拿起自己的书包,回房间去了。
彭长宜说:“我走后,孩子你多费心。我希望你能在孩子身上多用点心,当然,你已经够辛苦的了,她一天天长大,思想也在长大,心也在长大,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对她了,要拿她当大人对待。遇事别急,要有耐心。毕竟咱们这样的家庭已经给孩子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了,就不要再给孩子新的创伤了。”
沈芳听他这么说,两眼瞪着他,说道:“彭长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给孩子造成新的创伤了?你是说我不该结婚吗?”
彭长宜一听,就皱着眉,闭了一下眼睛,他看了一眼东屋的厨房,老康还在吃饭,就小声说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你说,什么意思?”沈芳有点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彭长宜痛苦地说道:“我的意思是……是……我没有意思了行不?算我刚才说错话了行不?我给你道歉。”
沈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头扭向一边不说话了。
彭长宜说:“我尽管是去学习,但没有特殊情况下,周六日能回来,到时我再跟你们联系,再把她接我那儿去住。总之,孩子的事你多费心,有什么事及时跟我沟通。”
沈芳仍然气哼哼地扭着头不说话。
彭长宜不想再说别的了,他冲着女儿的房间大声说道:“娜娜,爸爸走了,再见。”
娜娜很快就打开房门走了出来,似乎她一直在门边偷听爸爸和妈妈说话。
彭长宜摸着女儿的小脑袋,微笑着说:“娜娜,要听妈妈的话,有事给爸爸打电话,跟爸爸再见。”
娜娜扬起手,说道:“爸爸再见。”
彭长宜也跟女儿说着“再见”,就走了出来。
老康听见彭长宜出来了,就从东屋走了出来,说道:“彭书记走啊?”
彭长宜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们忙,我走了。”
直到彭长宜走出了院门,沈芳都没有出来送他。娜娜回来后,看见妈妈在抹眼泪,娜娜就依靠在妈妈身边,看着妈妈。
沈芳伸出胳膊,搂过女儿,说道:“娜娜,好孩子,跟妈妈说实话,你爸爸到底是怎么回事?”
娜娜说:“什么怎么回事?”
沈芳说:“那你爸爸怎么突然上党校学习去了?”
娜娜说:“是领导让他去的,爸爸给我看了他的入学通知书。”
沈芳仍然不放心,说道:“爸爸跟你说什么着吗?”
娜娜摇摇头,说道:“爸爸只说让我听妈妈的话,别离家出走了,他在北京回不来,不让我给妈妈增加负担。”
沈芳说:“乖,他真这么说着?”
娜娜说:“他经常这么说,每次见到我就嘱咐我,让我说话注意,别惹妈妈生气,妈妈新组建了家庭,还说让我配合你。”
老康进来了,不阴不阳地说道:“倒是市委书记,架子真大啊!”
沈芳看看他,又看看娜娜,她瞪了一眼老康,说道:“他架子怎么大了?你当着孩子说话要注意,别信口开河。”
娜娜也睁着圆圆的眼睛瞪着他。
老康赶紧举起手,识趣地说道:“算我没说,算我没说……”
再说彭长宜出来后,刚坐进车,他就接到了寇京海的电话。寇京海说道:“长宜,怎么半天都不接我电话?”
彭长宜说:“没有啊,刚一震动我就接了。”
寇京海说:“不可能,下午我打一次,你挂一次,打一次,你挂一次,打了两三遍感觉你可能有事,接电话不方便,我就不打了。”
彭长宜说:“根本就没这回事,你几点打的?”
“两点以后。”
彭长宜说:“两点多?班子成员跟我践行完后,我就回来睡觉了,没有听见电话响,更没有挂你的电话呀?”这时,彭长宜猛然想起了娜娜,肯定是娜娜挂断了电话,就说道:“对了,娜娜一直在,是不是她怕吵醒我挂了电话?”
彭长宜说道这里,他想起部长打进来的时候,就是娜娜把他叫醒的,肯定是女儿受了妈妈的影响,感觉寇京海找他没什么好事,但是王子奇的爷爷找爸爸,一般都有重要的事,因为她知道爸爸跟王子奇的爷爷关系好。想到这里,彭长宜心里有了一股暖意,女儿知道心疼爸爸了。
寇京海不再追究电话的事,就说道:“我下午听说了,你明天要去中央党校学习?”
“是的,你听谁说?”彭长宜感觉自己这话问得有点多余,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神经质了?
寇京海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说:“老曹刚才给我打电话,他让我问问你今天晚上有时间吗,要是有时间的话,找几个知近的弟兄一块坐坐,给你践行。”
彭长宜说:“老兄,等我下周回来吧,今天时间太紧张,我现在什么都没准备呢,另外我这会也吃了饭了。”
“这么早?”
“是啊,孩子在我这儿着,跟她一块吃的,刚送她回去。”
寇京海想了想说道:“也行,下周等你回来再聚。”
彭长宜说:“老兄,我还想晚上给你打个电话,这段时间说话办事多注意,我最担心你那张破嘴,还有,跟企业打交道小心一些。”
寇京海说:“这话你说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放心,我不是黄金那个蠢蛋,知道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
彭长宜知道在这方面,寇京海还是很有头脑的,但也怕万一,所以才不厌其烦地嘱咐他,听寇京海这么说,放心了不少,他说道:“老兄这样说我就放心了。那咱们下周见。”
彭长宜挂了寇京海的电话后,就开始翻手机的通话记录,这时,电话又响了,林岩打进来了。他说:“彭兄,我在你楼下,怎么没有开灯,你不在吗?”
林岩私下的时候,大多情况下不跟他叫‘彭书记’,都是跟彭长宜叫‘彭兄’,显示出跟别人不一样的感情。自从彭长宜回来后,尽管林岩在某些方面表现得有些差强人意,但他终归是江帆的班底,总体工作还说得过去,北城,在他和刘忠的主持下,还不算让彭长宜操心。
彭长宜说道:“我出来办事了,没在。”
林岩说:“多会回来?”
彭长宜说:“说不好,老弟有事吗?”
林岩说:“我只想跟老兄坐坐,也没什么事。我给你打了一下午电话,都被你挂了,我寻思是不是老兄生小弟的气了?”
彭长宜笑了,说道:“还说呢,刚才京海也这么说,他给我打了一下午电话都被我挂了,实际是我中午喝多了,睡着了,娜娜在我这儿着,她肯定是怕影响我睡觉,来了电话就被她挂了。”
林岩一听,就笑了,说道:“真是长大了,知道心疼老爸了。这样,你晚上有时间吗?”
彭长宜知道他的用意,就说道:“我一时半会回不去,明天去报道,什么事都没准备呢,这样吧,等我下周回来,咱们再聚,今天太紧张了。”
林岩说:“行,小弟祝老兄学习顺利,前途无量。”
彭长宜笑了,说道:“谢谢老弟,借你吉言。”
挂了林岩的电话,彭长宜又开始低头翻看手机通话记录,看着看着,他就笑了,因为他发现,好多个电话,都被娜娜挂断了,只有王家栋打进来的,娜娜才给他接。呵呵,女儿真是大了,还很有心眼,并且,还会给自己做主了。
彭长宜合上电话,开着车,来到部长家门口,刚敲了一下门,门就被部长从里面开开了。
彭长宜举着手,说道:“您一直在门口等我。”
王家栋拄着拐棍,说道:“走,找个地方呆会去。”
彭长宜说:“我吃饭了。”
王家栋说:“我没吃。”
彭长宜笑了,说道:“阿姨身体怎么样?我好几天没来,进去问候一下。”
王家栋说道:“别去了,家里有人。”
“谁?”
“雯雯的妈。”
“那怎么了?”
王家栋说:“太乱,不得说话,去你那里后面的食堂,咱们吃点饭,你小子不至于连一碗粥都请不起我吧?”
彭长宜笑了,说道:“别说是一碗粥,就是您想尝尝我的肉汤,我都给您割下一块肉熬。”
听了这话,王家栋笑得满脸开花。
彭长宜拉开车门,扶着王家栋上了车。
彭长宜开着车,一直来到了部队后院,他们没有去前面的招待所,而是来到了海后的机关食堂,这里清净,吃饭的大部分是家属,没人对他们关心。
两人要了一瓶酒,四个小凉菜,外加一份饺子,就开始慢慢喝了起来。
王家栋喝了一小杯白酒后,他吃了一口菜,说道:“小子,怎么看待自己去党校学习这件事?”
彭长宜故意把脸扭向一边,说道:“还用看待什么呀?挨治了呗?挡了人家的道,我在这个位置上,让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人都不舒服了,被挪到一边是早晚的事。”
王家栋听他这么说,就盯着他问道:“你真这么看?”
“哼,不这么看,难道还能有别的解释?”彭长宜不以为然地说道。
王家栋笑了,举起杯,喝了一口,说道:“你别忘了,你要去的地方是中央党校。”
彭长宜梗着脖子说:“那有怎么样?钟鸣义和江帆去的也是中央党校。”
“你跟他们不一样,你这个是中青班。他们有的是三个月,有的是半年,你的这个是一年。”
“时间长更好啊,我不回来才合适呢!人家好完全地、彻底地实施自己的主张,省得我碍事。”
王家栋说:“你别忘了,尽管你去党校脱产学习,可你还是市委书记。”
“那又怎么样,我什么主意都拿不了,人家是具体干活的,别说我不在亢州,就是我在市委又怎么样?照样架空你,别说我不在了。”
王家栋说:“你不要总是把架空这个字眼挂在嘴边,我请问你,你一个书记,还真的想统揽全局,高度集权啊?”
“那倒没有,我没有那么大的欲望,我只是想得到尊重,最起码研究决定的工作,在实施的过程中,总得有个进展汇报吧,人家倒好,别说不给你汇报,你就问起来也是给你顾左右而言他。还有,那个工贸园区,无论是会上还是会下,我基本就给否了,但是又怎么样了?人家照样不放弃,你否了,上级支持,昨天又去省里跑去了。唉,没办法,谁让人家上面后台硬啊。”
王家栋看着他,不说话。
彭长宜发现王家栋没有说话,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用双目看着自己,那目光分明有一种不认识他的感觉。他一笑,调开了目光,说道:“干嘛那么看着我,又不是不认识。”
王家栋不动声色地说:“认识倒是认识,只是此刻有点不大认识你了,感觉这话不该是从你嘴里说出来。不错,你说得都很有道理,继续说。”
彭长宜知道部长这话有贬损他的意思,就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说了,不说了,跟别人不敢发牢骚,跟您发发牢骚也不行。”
王家栋放下筷子,说道:“这不是牢骚的问题,是态度问题。你真不说了?你不说,我说。我告诉你,我就知道你接到这个通知后,在思想上会有情绪,说真的,我昨天晚上就想找你,但昨天从北京回来后,的确有点累,就不想动了,也想给你思考的时间,看看你怎么认识这个问题,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你对这件事,没一点积极的态度,还像那里不是党校,是监狱。”
彭长宜笑了,说道:“我倒没这么认为。”
王家栋说:“别打岔,我要跟你说的是,你即将步入的是我们党的最高的学府,中央党校,你即将在一个培养省级后备干部的培训班里学习,这个班,可不是是个人就能进去的。”
彭长宜说:“昨天组织部长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还说,这次是省委组织部推荐的,都是有条件限制的,无论是学历、年龄,还是从政经历,特别是基层从政经历,似乎锦安只有我一个人具备这样的条件,别人都不具备。他这么一说,我就这么一听,没往耳朵里去。”
王家栋说:“是啊,你满肚子的委屈和牢骚,肯定是听不进去的,你就不曾想过,为什么只有你才具备这样的条件?锦安真的没人了吗?那么多县委书记,市委那么多的机关干部,还有那么多的大学校长,就真的只有你具备条件?”
彭长宜看着他,眨着眼睛,不说话了。
王家栋的目光显得高深莫测,他继续看着他,说道:“可能在亢州,持你这种观点的大有人在,认为你是被排挤才去的党校,真正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的人不多。”
“怎么讲?”彭长宜来了兴趣。
王家栋说道:“你是在离入学两天、不,是一天不到的时间里接到的通知对吧?”
彭长宜点点头。
“你怎么就没仔细想想,省委组织部有可能只给你一天多一点的报道时间吗?”
彭长宜一愣,说道:“没有。为什么?”
王家栋说:“这就说明,锦安的领导不希望你去学习。有一点你说得没错,有人的确不待见你,对你不感冒,但这次又是没办法的事。我问你,月初你是不是去省里了?”
彭长宜说:“是啊,我去省发改办着,办完事就给樊书记打电话,然后去看了看樊书记。怎么了?”
王家栋说:“你到了樊书记那儿看见谁了?”
彭长宜皱着眉,回忆着他上次去省里的情景。
由于亢州是扩权县级市单位,有些项目在经过锦安这一级核准后,还要去省里批复。他是为一个农业产业项目的事去省里找到发改办主任申广瑞。彭长宜跟申广瑞有过两面之交,第一次是跟着翟炳德还有江帆去阆诸喝酒,第二次是在锦安玉琼的生态园饭庄,江帆提前又跟申广瑞打了招呼,事情办得很顺利。第二天上午头回来的时候,彭长宜给樊文良打了电话,想去看看老领导,如果老领导有时间就中午在一起坐坐。
樊文良很高兴彭长宜能来看他,说中午就免了,但是他可以来办公室坐会,这会有时间。彭长宜兴致勃勃地就去了省委常务楼,见到了老领导,樊文良显示出了比在亢州时更多的热情。亲自给彭长宜倒水。
彭长宜当然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急忙站起身致谢。
其实,对于彭长宜,樊文良还是蛮了解的,尤其是经历了老胡事件后,樊文良更加认定彭长宜是个有情有义的朋友,在工作上,也是个有担当、有谋略、有培养前途的基层年轻的干部。
以前在亢州的时候,樊文良在下属面前表现的一惯是不动声色,即便是他欣赏的人,也从来都不表现出来,更鲜有表扬他们的时候。所以,他能为彭长宜亲自倒水,就已经说明了对彭长宜的喜爱。
樊文良询问了彭长宜现在亢州的情况,也询问了创建文明生态村的情况,但是他只询问工作情况,不涉及具体的人和事,就连王家栋的情况他都没有问彭长宜。彭长宜知道领导的时间是宝贵的,坐了有十多分钟后起身告辞。碰巧的是,他刚走出部长办公室,正好看见了岳筱从电梯处出来,岳筱不但看见了彭长宜,还看见了樊文良亲自将彭长宜送出门口的情景。
彭长宜现在还能回忆起岳晓当时嫉妒的眼神,他冷着脸说道:“彭长宜,你干嘛来了?”
彭长宜对岳筱这句话很反感,尽管他知道常委办公的地方,不是他这样的地方小吏随便能来的,不经过领导允许,他连大门都进不来。那一刻,彭长宜从心底徒生出一种特有的倔强,他理直气壮地说:“我来省里办事,特地看看老领导。”
尽管他没说出是哪个老领导,但他心里清楚,岳筱非常明白他这个“老领导”指的是谁。他不容岳筱继续开口,就故意点头哈腰地说:“我走了,您忙。”说着,他没有进电梯,而是向步行梯走去。快到楼梯口的时候,他故意放慢了脚步,他要凭岳筱的脚步声来判断他去了哪个房间。但这次他的听觉失灵了,因为楼道都铺着地毯,根本没有声音,他只能放慢脚步,从敲门或者是开门的声音来判断位置。
果然,在他走下三四个台阶后,传来了关门声,凭岳筱走步的时间和关门的声音来判断,岳筱应该是进了樊文良里侧的另一个办公室,而不是樊文良的办公室。
彭长宜想到这里,跟王家栋说道:“我看见越筱市长了,怎么了?”彭长宜一点都不奇怪部长怎么知道他去了省委。
王家栋说:“你说怎么了?就是在那次不久以后,你知道锦安市委针对你个人有个任免决定吗?”
彭长宜的脑袋就是一蒙,说道:“不知道?什么决定?”
王家栋沉了沉说道:“小子,只能说你太幸运了。”
彭长宜的心完全提了起来,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老领导王家栋。
王家栋说:“也就是上周的事,锦安市委书记办公会初步研究决定,决定调你去市环保局,当报告打上去的时候,省委组织部说,这个干部目前不能动,环保局局长人选问题你们另择他人。”
彭长宜听到这里,后背就冒出了汗,他大气不敢出,不错眼珠地看着王家栋,唯恐漏掉一个字。
王家栋的表情严肃,继续说:“这样,才有了你去党校学习这事。”
彭长宜的脑筋一下转不过弯来,他在瞬间之内,无法将他看望老领导、遇见越筱、环保局和党校的事联系在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