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刑应烛懒懒地一甩尾巴,张嘴吐出两个字来:“无聊。”
都很无聊——盛钊忽然莫名地听见了刑应烛的心声,彼时尚年轻的小龙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幽幽地补了一句:做这些泥巴土块的主宰有什么好玩的,一群蠢货。
盛钊:“……”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话音未落,盛钊就忽而感觉心口一阵轻颤,他似乎不知不觉间触到了某种玄妙的关口,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一个念头。
——这句话就是刑应烛逃脱那场“扫尾猎杀”的原因。
或许当时刑应烛是一念之差,也或许他真的对这些权力之争不感兴趣,但无论如何,他确实以自己的选择退出了这场战争。
电光火石间,盛钊忽然从那些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种找到了答案……那些上古妖兽们,或许就是一个个参与进了这场神族混战,所以才惨遭灭族。
他们贪欲之心由力量而起,想要在新的种族形成之前设立秩序,从而打破了原本九界发展的平衡,这才遭受了灭顶之灾。
刑应烛说起当年“获救”的往事时,曾说得模棱两可含含糊糊,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盛钊现在才明白,这根本不是“七殿下”的一时兴起,而是日子过得太久,刑应烛把这一段可无可无的插曲忘了。
……可这时候看这个干什么?盛钊茫然地想:刑应烛又为什么忽然想起这一茬了?
可还不等盛钊细想这其中的关窍,他就觉得自己整个人猛地向下坠去,海面飞速地离他远去,他眼见着刑应烛昏昏沉沉,已经眼瞅着要落到无底的深渊中了。
漆黑的禁海之渊下涌动着不怀好意的影子,上古妖兽庞大的身躯被铁链束缚着,却还在竭尽全力地向上抬着头,灰绿色的眼珠在深海下闪着贼光。
那一瞬间,盛钊甚至从那些奇形怪状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名为“贪婪”的情绪。
……他们好像在等着刑应烛彻底落下,然后把他拆吃入腹。
盛钊只觉得心都漏跳了一拍,先前被他遗忘的恐惧和后怕如浪潮般反扑回来,他下意识用力扑腾了一下,扯着脖子用毕生的力气喊了他一嗓子。
“刑应烛——”
刑应烛骤然从晃神间醒了过来,盛钊那一嗓子叫魂一样,活像是他已经没命了,卯着劲儿在嚎丧。
刑老板本来就头疼,被他以毒攻毒一下,居然还好受了一点,除了耳边嗡嗡直响之外,人倒是清醒了很多。
“我就说你没事儿别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吧,你看你这诸事不利百无禁忌的样子,现在好了我真要成小寡妇了——”刑应烛:“……”
刑应烛被他念得耳根子生疼,心说这小寡妇可真能絮叨啊。
我可不能死——刑应烛在剧痛中模模糊糊地回过神来,心想他要是死这了,那傻不愣登的小寡妇就真的没人救了。
连刑应烛自己都没发现,落入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狼狈处境时,他第一反应居然不再是“老子的面子大过天”,而是那小寡妇没人救了。
可见习惯这种东西实在可怕。
然而蛇身在这脆得像张纸,做妖的,到底要比那些钢筋铁骨的上古神躯吃点亏,若是——
若是……
刑应烛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他死死地拧着眉,心里天人交战,几秒钟后,他恶狠狠地在脑子里给盛钊又记上了一笔。
……回去收拾那小寡妇,刑应烛想。
他念头方起,便不再刻意压抑自己,他锁骨下的龙印骤然光芒大盛,深紫色的龙印几乎要冲破那一层薄薄的皮肉,在他身上割出锋利的伤痕。
淤血下,那龙印颜色深得发黑。
刑应烛再维持不了人形,他的蛇身庞大而修长,比先前盛钊见过最大的还要大上两三倍。禁海之渊近在咫尺,刑应烛吃力地扭过身子,好悬没直接落下去。
他身上的龙印颜色愈加深了,边缘隐隐有金光闪烁,刑应烛只觉得他浑身的骨头都被人从关节折断,又一寸寸被人强行拉长。
他的蛇身吃不住骨头生长的速度,关节处撕裂处可怖的横向伤口,刑应烛痛得尾巴一甩,狠狠地砸在了深渊断口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原本在附近讥讽的那些笑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深渊中的那些眼睛忌惮地往后缩了缩,避开了海中下落的血。
细细密密的龙鳞从尾端开始向上,刑应烛身上原本的细麟剥落,被更加坚硬的鳞片所覆盖。直到最后,刑应烛的尾巴拉伸得更加修长,尾尖上长出了一点漂亮的云状纹路。
白黎是故意的吧,刑应烛忽然费解地想。
五分钟前,他还在天柱上信誓旦旦地说什么“这又不是我的身子”,结果现在就不得不被迫如此,也不知道对方是早看穿了这一点,还是单纯的随口一问。
但无论是哪种,刑应烛都已经不在意了,他浑身没有一处不痛。模糊间,他只看到了妖契带来的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