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几个房间谢陟厘都是熟门熟路,但从间到昨天取酒的路线,谢陟厘却不太熟。
当时是骑在豪迈背上,豪迈跑得飞快,她又身处黑暗之,只记得豪迈有时候是穿过门,又时候又是跃起来,穿过了窗。
那便逢门就入,逢窗就爬,总终是能找到吧。
谢陟厘这般打算着,走到间那间屋子,却遇见了古纳。
“你找到路了?”谢陟厘问。
今日清早她起身点亮蜡烛时,古纳说他要将功赎罪,为大家寻一条出路。
“差不多算是找到了,正要回去找你们。你既然出来了,我这便去接萨珠和大将军。”
古纳一面说,一面向门边走去。
终于可以离开这地方了吗?
谢陟厘一阵欢喜,“出口远吗?”
古纳点头:“挺远的。”
谢陟厘:“好,我这便去取点酒来路上备着。”
昨日豪迈是从窗子里跃出去的,谢陟厘来到窗前,却发现两扇窗子拴得死死的,推也推不动,竟是被人拿木条封住了。
谢陟厘:“!”
她猛然回身,就见原本说着要回主殿的古纳关上了房门,转过身来,盯着她,目光奇特,混合着贪婪与畏惧。
在拉扯着小羽长大的那些岁月里,谢陟厘看过类似的目光,当时她凭着手里的棍子,再加上雄壮的牙齿、霸道的爪子以及威风的蹄子,每一次都能把人揍到哭爹喊娘。
但此刻谢陟厘没有棍子,也没有雄壮、霸道或是威风。
古纳一步步走向谢陟厘,谢陟厘一步步后退,“你……你要干什么?”
古纳微微一笑:“谢姑娘冰雪聪明,不妨猜一猜?”
“豪迈一定会带我找到出口的,只要我们出去,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谢陟厘试图说服他,“你看我相貌平平,身材也不美艳,哪里比得上外头的美人们?再者你也要想想后果,你真敢对我下手,大将军一定饶不了你……”
“阿厘,你在我心是独一无二,无人可比。只要你从了我,我会谴散所有姬妾,娶你为王后。”
这声“阿厘”唤得谢陟厘直起鸡皮疙瘩,但古纳的动作却未见粗蛮,他的神情诚恳至极:“央人讲究门第,你跟着风煊最多不过是当一名侍妾,但我们北狄不讲那一套,我说你是王后,你便是王后。阿厘,跟我走吧。风煊能给你的,我也一样能给你,风煊不能给你的,我还能给你。”
谢陟厘已经退到无路可退,背脊贴上了窗子,她狐疑地:“你……这话当真?”
古纳一手在胸前握拳,一手骈指指天:“天神在上,我若有半句虚言,就让我来世为牛做马,供人驱驰!”
北狄人笃信天神,这算是很有诚意的誓言了。
“那你……退后一点……”谢陟厘道,“你挨这么近,我有、有点害怕。”
古纳从善如流,立即后退了一步。
“再、再退一点儿。”
古纳脚往后挪了一下,但眼神已经不对了,谢陟厘急忙转身,扒在窗上大叫:“豪迈!豪迈!豪迈快——”
底下的声音被捂在了古纳的掌心里,整个人也落进了古纳怀。
古纳体格魁梧,力大无穷,一条胳膊便箍得谢陟厘动弹不得,“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劝你趁早从了我,你以为跟着风煊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这一仗他输了会有人找他问罪,赢了就更别想活,你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
什么意思?
挣扎的谢陟厘僵了一下。
古纳的声音放软和了一点:“离开他,跟我走。我们一起统御北狄,北狄才是你的家,阿厘,做我的王后吧……”
古纳压在了谢陟厘身上,感觉到谢陟厘不再挣扎,便松开了她的嘴,他解开自己的外袍,“等你成了我的人,风煊还会要你吗?他们央人要女人三贞九烈,被别人碰了一个指头都嫌女人不贞洁,你跟我已经这样了,在风煊眼里你便是洗不干净了,若是不想被旁人知道,你只有乖乖跟了我……”
“我跟你哪样了?”谢陟厘冷冷地看着他,“我家的狗再想要骨头,我不给它,它都能管住自己,不来抢,你连狗都不如。就算旁人知道又如何?施暴的是你,禽兽不如的是你,又不是我。你凭什么以为,你施暴之后,我还会乖乖听你的话成你的人?”
古纳僵住。
从昨天谢陟厘驯服漠狼开始,古纳就已经有了一套周全的计划,直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十分完美,却没想到在谢陟厘这里出了差错。
大央的女子柔弱无依,把贞节看得比天还大,谁得到她的贞节,便可以得到她的人,这不是谁都知道的吗?
“我不是你的对手,挣不过你,但若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听你的,那是做梦。”
谢陟厘的眼满是不屑,“只会借体形之差,强行逼迫女人的男人,是世上最恶心最无能的男人,我哪怕就此死了,也不会跟你有半钱瓜葛。”
“你!”古纳一时竟然无措,面对谢陟厘冰冷的视线,他的心一阵暴躁,双手扯开了谢陟厘的衣领,“不管你怎么说,你都得是我的……神庙的圣女,必须是我的……我的王后!”
“砰”地一声巨响,门板碎裂,木屑纷飞,一点漆黑枪尖穿透木屑,刺向古纳。
枪尖后是风煊冷峻如刀锋般的脸,眼全是杀气。
古纳翻身抄起刀,格住了枪尖。
压制在身上的沉重力道消失,谢陟厘坐起来,掩紧了衣襟,泪水冲出了眼眶。
“阿厘!”风煊叫道,“开窗!”
对,她要开窗,开窗就可以把豪迈喊来。
豪迈会帮她的。
兽比人可爱多了。
她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去开窗,使劲想把钉死的木板掰下来,可泪水还是纷纷而落,方才所有的委屈、惊恐和恶心全部涌上来了。
“咔啦”一声响,风煊发出一声闷哼,谢陟厘回头就见他跌进了陷阱之——榻旁原本堆着些散架的家具,风煊一脚踩上去却踏了个空。
“哈哈哈,大将军,在你还在梦乡的时候,我就出来准备了。你不会以为我早出来这么久,就在这里玩沙子吧?”
古纳的刀尖搁在了风煊的脖子上,“风煊啊风煊,有人和我约定,你的头颅值五万两黄金,以及整个北疆之地,真是上天庇佑,天神不单给我送来了圣女,还送来了你的脑袋!”
他挥起刀,便要向着陷阱的风煊斩落。
谢陟厘强行掰下一块木板,向着古纳的后脑勺砸了下去。
古纳不避不让,生受这一击,木板砸得断裂,古纳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王后,看好了,等我杀了他,你就是我的了。”
“不要!”
谢陟厘尖叫一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可以这样尖利,像刀子一样,仿佛能从喉咙里扎出来。
古纳的刀毫不犹豫地斩下去,雪亮刀光盖过此时的烛光,烛火都了暗了下来。
就在这时,窗上传来一声巨响,紧跟着响起一声狼嚎。
漠狼!
谢陟厘冲到窗口,试图打开窗子。
“豪迈,豪迈,”她念着这个名字,浑身都在颤抖,“快来,快来!”
像是感受到谢陟厘的气息,漠狼一下又一下,把窗子拍得更猛了,一阵阵细沙从屋顶滑落。
古纳一惊,不过很快做了决定,他要先杀了风煊,然后挟持谢陟厘,自然能自保……
他的念头仅转到这里,胸口忽然一阵冰凉,然后才感觉到剧痛从胸膛扩散。
他缓缓低下头,看到了一把匕首。
剧痛扩散至全身,他仰天痛呼一声,节节后退,再也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
风煊从陷阱里爬了出来,发丝散乱,脸上沾血,面容英俊肃杀,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神。
谢陟厘要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才能阻止自己哭出声。
太好了,太好了……
他没事……
她就知道他没事,她的大将军是天上的战神转世,战无不胜,无所不能!
上一世临死之前,风煊就想用这把匕首杀了古纳。
隔着一个轮回,匕首终于去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风煊弯腰把匕首拔了出来,在袖子上擦了擦血迹,扔给谢陟厘。
有匕首相助,谢陟厘撬木板可以快一些,不然再这么拍下去,外面那头漠狼能把这屋子拆了。
拔出匕首后,古纳伤口血如泉涌,愣是生生忍住了一声痛嚎。
伤口刻意避开了要害,因为风煊还有话要问。
风煊的枪尖对准了古纳的脸,“说,跟你约定的人是谁?”
“我说,我说……”古纳捂着胸口伤处,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强横,他低声下气,“只要你饶我一命,我什么都说。我还可以放弃北狄王位,率部投降,归顺大央,大将军,别杀我,留着我会是你的大功一件……”
“你这个北狄王本来就坐不稳了吧?”
风煊冷冷道,“三年来你没有从我手上讨到一丝好处,去年还接连输了两场仗,今年我打到了你的老巢,你假意说诱敌深入,实则是手底下的十部已经分崩离析,你连索部族都保不住,还让最疼爱的妹妹跟他们一起离开,分明就是做好了败北的打算。”
古纳眼露出困兽般绝望的神情。
不错,他虽然好不容易夺取了北狄王位,但北狄铁骑在他的手底下,一次也没有踏入过云川城。
这跟之前的肆虐北疆的库瀚比起来高下立见,十部族蠢蠢欲动,声言若是这一次不能打败风煊,便要把他送上天葬台喂神鹰。
打败风煊?
风煊在战场上根本就是个疯子,凭着自己受夺命之伤,也一枪废了他两员大将,他的左膀右臂已经悉数被风煊斩断,部下大军眼看就要乱成一片散沙。
但他还没有输,天神还在眷顾他,只要他把圣女带回大帐,就没有什么能再动摇他的王位!
冰冷的枪尖抬起了古纳的下巴,风煊居高临下,“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你是必死无疑,但我可以保住你妹妹一条性命。”
“是……是……”古纳喘息,“是……”
他猛然间暴起,扑向谢陟厘。
谢陟厘正在和那扇窗户作殊死之斗,外面的豪迈把窗子拍得震天响,每拍一下,从窗子起,连带整间屋子都要晃一晃,沙子从头顶洒落,恍如下雨一般,并且这雨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她只感觉到一道阴影遮挡了烛光,抬头就见古纳张开双臂,面狞笑,扑向她。
“啊!”
谢陟厘抱头发出一声尖叫,方才的恶心与恐惧汹涌而至。
风煊抡起枪便要向古纳掷出去。
就在这时,“哐”地一声巨响,紧闭的窗户裂作两半,豪迈直接跃了进来,把身在半空的古纳一头撞飞。
它一跃进来就撞了个懵,发出一声愤怒的长嚎,紧跟着叨住了古纳半边肩膀,眼看就要咬下去。
谢陟厘却觉得整个人一晃,不由自主跌倒在地,地上满是沙子,头上的房顶隐隐发出“咔哧”声响。
豪迈停下来,松开古纳,像是意识到什么,左嗅嗅,右嗅嗅,一脸戒备。
“不好,这里要塌。”风煊一把揽住谢陟厘,“快走。”
豪迈也发出“嗷呜”一声,拿脑袋顶谢陟厘。
“它让我们骑它,”谢陟厘道,“它跑得很快的。”
但她显然是翻译错了意思,谢陟厘上去了是无妨,风煊要上去的时候,豪迈却是呲起了嘴,露出白生生的狼牙。
“豪迈乖,他叫风煊,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屋顶上的流沙倾盆而下,谢陟厘一只手抓着风煊,一只手抓着豪迈颈上的长毛,“你乖,他要是不能走,我也不走了。”
风煊站在沙砾上,沙落如雨,生死顷刻,他的心竟然没有半点恐惧哀伤,只看着谢陟厘。
烛火在沙雨孱弱至极,在谢陟厘身上打出一圈光晕,他看着谢陟厘骑在漠狼身上的样子,恍惚看见了那幅壁画。
壁画已经在岁月和风沙斑驳破损,他之前都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是在审问了萨珠之后,才注意到神像背后的那一幅。
天上的神明高高地立在云端,地上的王者恭敬地匍伏大地,身后带着牛羊与车马,每一样东西上面都系着白色绸带,那显示着北狄最隆重的王婚。
天与地之间,神与人之间,一团五彩的祥云托着一匹黑色的漠狼从天上奔往大地,四爪腾云,状若飞翔。
漠狼身上乘着一名纤秀的女子,身披白纱,飘逸若仙。
那便是,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