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正旺，金红的炭焰搅动着空气，整间铸剑室皆被灼浪覆盖。苏凛凝神盯着炉中剑，连被热气引出的汗珠也懒带去擦，任其在高温下自干。
焰火最亮时，他双眸亦较先前更亮三分，心中默算片时，一把抽出炼剑插入备好的冷水中，水面顿时沸腾，水汽争相涌出石缸，竟似云雾一般缭绕不绝。待水汽歇下，那通身赤红的长剑也渐渐暗沉，在水中发出微微的剑鸣。
淬火完毕，苏凛取出长剑，顺手舞了几式，又停在眼前细观，眉头微皱。
这剑无疑是极好的，剑锋锐利，坚度、韧性都十分合手，加之他已突破瓶颈，铸术飞跃，如今铸就的剑绝非往日可比，若展在世人眼前，必定名动天下。然而他看了许久，总觉少了什么，以致此剑并未达到他预期——甚至可说，少了那物，这剑便是一堆废铁，并不堪用。
他闭上双眼，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捏剑指贴着暗红的剑刃缓缓摩挲，至剑尖时，蓦的睁眼笑道：“原来如此，竟少了这物，难怪，难怪！”
少了气，独属于这把剑的剑气。
炉火还未熄，他将此剑重新投入铸剑炉，又去储物台挑了把小刀，一面等候一面把玩，眸中是掩不住的亢奋。待火候一到，他把小刀咬在口里，右手拔剑，同时飞快把左腕往唇边一划，吐了小刀，抬手以血浇剑，血珠滚落处，剑刃微微颤动，引起剑鸣一片。
衅剑毕，他再度送剑入炉，眼睛只盯着炉火，随手撕下衣袍止了血，再不管伤口。
那把剑在炉中仍未停止鸣叫，火愈烈，而声愈响，至最烈最响时，竟如鹤唳一般尖锐刺耳。一声之后，剑鸣戛然而止，屋内寂静无声。
苏凛眼疾手快地拔剑淬火，炽热的剑刃烫得水面沸腾不止。那剑在水中迅速变暗，鲜血已与剑刃融为一体，红到极致，竟变作了浓重的乌黑。待剑刃冷却，他抽剑出水，剑刃泛起冷冽的寒光，竟在水中映出一道夺目的白虹，直飞窗而去，引出天外一片赤霞。
苏凛却未留意屋外异象，他握剑又舞几式，笑道：“这便是了，果然极好！”说毕，抓起早已铸好的剑鞘便要与剑刃合一，才入一半，那剑却忽然顿住，再送不进一寸。他心下惊异，加了力道再推，谁知剑刃忽飞快震颤，竟脱离了他掌控飞出，在空中一转，直直钉在石门正中。
他大为骇异，忙要去拔剑，忽听“咔”的一声，厚重的石门竟裂开一条缝，只瞬息，那缝便迅速扩散，整道门霎时龟裂，轰隆隆破碎落地。天光涌入屋内，与炉中火光交映，分外刺眼。
剑刃撞破石门，未及他靠近，又鸣叫着往外飞去，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与剑鸣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惊惶的呼唤：“苏凛！”
他心脏顿时揪紧，急道：“莫靠近！”那剑却比他更快，径直飞向赶来的叶曦，她瞳孔猛缩，见锋芒已至眼前，忙侧身一躲，黑剑便贴着她颈边飞过，带出一线血花。
苏凛飞身跃出铸剑室，见那剑钉在廊柱正中，又颤动着将要飞出，忙道：“快走！”叶曦却未答他，只一面后退一面紧盯黑剑，眼中写满了震惊。
一股黑色烟雾从颤动的剑身溢出，沿着锋刃往后扩散，至剑柄时，忽凝成了一只握剑的手；那烟雾又沿着手腕迅速攀缘，转眼便化为人形，身姿挺拔，着玄金色衣袍，长发束拢，肌肤纹理清晰可辨。
那人拔出黑剑，转头冷眼看向叶曦，足尖一点，瞬息便至身前，剑锋正对她心口。她愣愣看着来招，一时竟不知避让，也忘了拔剑格挡，只颤声道：“苏……”
才说一字，剑刃已刺入肌骨，鲜血飞溅。
执剑人眼含杀意，一剑刺中，并不收招，只推着剑欲再深入。正危急时，又一把青剑从侧面飞来，将其连人带剑一齐挑开半丈，堪堪破了此招。叶曦往后一跌，被紧跟而上的叶随风一把扶住，道：“退后。”
那剑刺中了她左肋，所幸才入一寸，并未伤及脏腑。她捂着伤处站在叶随风身后，怔怔看着执剑人，张了张口，一时无言。叶随风接住旋飞回来的千息，亦凝眸不语。
那人握剑望着叶曦二人，眼神冰冷——竟是苏凛。
他往两人方向迈了一步，身形略顿，下一瞬忽然消失无踪。叶随风凛目扫视周身，又听风声已到耳畔，立即挥剑上挑，恰挡住飞身跃下的苏凛，双剑撞出一声清脆剑鸣。
一剑未中，他收招往千息剑尖一踩，凌空跃至叶随风身侧再度攻来，叶随风反手挡住这一剑，另一只手将叶曦往旁推开几步，以攻为守，招招紧攻苏凛，把斗场带远几步，寻隙问道：“为何？”
苏凛却不答，只冷眼出剑，拆招之余竟还有余力进攻，且步伐鬼魅，身形缥缈无踪，全不似寻常模样，连叶随风也只勉强跟得上他的速度。叶曦在旁看着，又将目光投向铸剑室门口，神情一恍。
——那处却还有一个苏凛，与眼前人一般装束，只左腕多了一道伤。他望着院中情形，亦是满目震惊，稍一顿，迈步便往这边飞奔，叫道：“随风莫留手，那人非我！”
叶随风听见，却未分心看他，只全神应对眼前来招，周身风灵乍涌，身形飞快闪跃，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与他对招的“苏凛”亦快如闪电，格挡、进攻一气呵成，弹指间已交手数十招，未败下半分。
自黑剑撞破铸剑室飞出至今，不过短短十余息，院中却已是翻天覆地，剑风相撞，院壁回廊损毁过半，竹叶漫天掀舞，在赤霞映照下颇为惨烈。持黑剑的“苏凛”攻势极为凌厉，招招无迹可寻，若非叶随风全力应对，怕也难以抵挡。
两人正相峙时，忽有一黑影闪至眼前，捉住黑剑便往一旁扑倒。叶随风急忙收招，定睛看时，却是苏凛扑在地面，右手握着黑剑紧紧压在身下，左手撑地欲起，不想动作稍大，又牵出腕上一脉鲜血；环顾四周，先时与他对招那“苏凛”竟消失无踪，不知何处去了。
苏凛扑地后只垂头低喘，慢慢起身半坐，并无进攻之意，叶随风收剑贴背，问道：“发生了何事？这剑为何有你的影子？”
“它饮了我的血，没想到竟还不够。”他凝眸看着掌中黑剑，眉头紧锁，又转头望向不远处叶曦，轻声道，“你没事罢？”
叶曦摇摇头，长舒一气，放下捂住心口的手，垂眸一看，掌心全是血。陆宸来得比他二人慢了几步，只看见叶随风与苏凛收招的情形，一时有些惊异，又见叶曦受伤，忙走近查看她伤势。叶随风亦快步至她身前，问道：“伤得重么？”
“轻伤，没什么大碍。”她答了这句，目光跃过他肩膀望向苏凛，见他已握剑直立，脚下不动，只面朝这方，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什么。她正要开口说话，忽然惊愕地圆睁双眼，急道：“小心！”——不是对他，却是提醒叶随风和陆宸。
话音未落，剑风已至耳畔，叶随风猛回身出招，正与苏凛攻来的一剑相撞，霎时精光闪耀，溅出一片火花。
这一招与先时的缥缈剑影不同，竟带了千钧重力，分明是他有意为之。叶随风目视他面容，只见对方神情阴冷，眸中杀意凛然，与平日状若两人。他挺身压制苏凛剑招，对叶曦道：“带宸退后，拔剑护身。”
叶曦见此状况，虽则骇异，却已冷静下来，一手牵着陆宸退至廊下，一手拔出云光横在身前，呈防御之态。
苏凛并不管她二人，只紧紧盯着眼前的叶随风，脚步一沉，腕上施力压下千息，又猛地挥剑横扫，划出一道白光。叶随风往后一仰，鼻尖贴着剑锋险险躲过，又闪身一跃，千息与黑剑再度相撞：“你是用剑者，莫被剑控了心智！”
苏凛冷眼看着对方，手中剑招不停，虽看似毫无章法，却是万分凌厉，直逼得他全力以对才堪堪挡下。叶曦在不远处蹙眉看着，只见一青一黑两把剑飞速交碰，握剑者的身形快得几乎看不见，只剑鸣铮铮入耳，回荡不绝。
如今的苏凛收了先时的缥缈，出剑如平日一般沉稳，却毫不留手，招招狠厉致命，稍有不慎便难抵挡。叶随风不敢轻敌，以风灵加身，速度便胜了对方一筹，好险未落下风。
又一招交错，叶随风闪至苏凛身后，反手以剑柄猛击他肩背，他往前撞出一步，眼眸忽然一亮，剑招微顿，千息已贴于颈项。
叶随风见他停了行动，并不敢立时收剑，只问：“苏凛？”
他轻声喘息，带着双肩微耸，半晌低声道：“是我。”
叶随风掌中剑不动，脚步慢慢转至他身前，苏凛眸光闪动，几度欲言又止，末了只微微一叹：“抱歉。”
“你清醒便好。”他收剑回鞘，见苏凛腕上伤口流血不止，便掐住他手腕止血，又回眸望向陆宸，才要开口，忽见她神色一变：“风！”
未及反应，腹部陡然一阵剧痛，他惊异地低头，那把黑剑已尽数没入腰身，握剑的手半分不肯松动。他顺着那只手抬眸直视苏凛，对方也正看他，一双眼冰冷无情。
叶曦在廊下目睹此方情形，愣了片时，凄声道：“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