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番话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听在某些人耳中更是有振聋发聩之效。
罗衣缓缓舒了口气,这才放平和了声音,说:“楚将军,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成不变的,若是你一早便按照我方才说的话做了,如今南方被你治理地好些,军民一心,别说小小孟家,便是再大的世家你也不用受其辖制。”
楚战沉声说道:“你言之有理,但现在是否为时过晚?”
楚战调转身子直接面对她,声音放得很沉:“今年冬天严寒,南方竟也起了飞雪,又加上南方今年灾荒病疫肆虐,要治理,谈何容易?”
“谁说要你一个人管理全部?”罗衣皱了皱眉:“任人唯贤,礼贤下士,收罗有学之士让他们各司其职,人用得恰当了,哪需要你处处过问,时时担忧?”
罗衣摸着桌案站了起来:“譬如农桑,有经验的老农自然知道如何防治冻害,大可由管辖此一部分的管理者将这些老农召集起来研制出方案,再分散下去,各处因地治理;再譬如民居,可以让人统计有住房与无住房之人的数量,将无住房之人在有住房之人家中妥善安置。”
罗衣站直,平视前方道:“你说冬日军中缺粮缺衣,若有百姓帮助扶持,将士们反过来再帮助百姓,譬如,将士帮百姓耕种,百姓为将士纺衣,互助互利,磨合中渐渐地人心也会齐。”
“说得容易,做起来,谈何容易?”
“楚将军是在怀疑自己的能力?”罗衣浅笑一声:“楚将军,你烦恼的根源在于南方军和战字营之间的冲突,但解决两方的冲突,完全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任你如何做。也消不了他们之间的心结。你想知道南方军那边的想法,不妨将方才楚煞说的那位南方军最高军事指挥官,什么大胡子的,叫来问问。你一问便知。”
“季常。”楚战淡淡地道:“大胡子名为季常。”
罗衣努了努嘴:“我又不是你,记人家名字做什么?”
帐帘外站着的那些个五大三粗的军官打扮之人面面相觑,楚战凝眉往那边看了一眼,对楚煞使了个眼色。
楚煞意会,朗声叫道:“季常。将军有请!”
大胡子面目黝黑。听到叫自己进去忙整肃了下衣裳,这才踱步而入,步子迈得挺大。
进帐后季常老往罗衣方向瞟,只是罗衣听到他的脚步声,脑袋随着他的脚步声动,可惜眼睛却无神凝在一处。那也并不是他的所在之地。
“季常。”
楚战清冽一唤,大胡子立马反了心神,抱拳道:“属下在!”
“南方军中是否对我及战字营不满?”
大胡子被梗了一下。却见那一边坐着的女子顿时不悦道:“楚战,你这般问人家,要是遇到个圆滑会说话的还好。要是遇到个脑子一根筋的,答是,便得罪了你,答不是,又是违心话。你让人家怎么答?”
罗衣摆摆手,说:“你问不好,我来问,我来问!”
楚战轻笑了下,道:“好,那你问便是。”
罗衣便笑眯眯地说:“大胡子,你今年多大了?”
季常望望楚战,又望望外面一众战字营的高级军官,最终还是梗了脖子说:“我,我快三十了……”
“那么年轻啊!”罗衣还是笑着,感慨道:“那么年轻就坐到这个位置了,实在不容易,能知道你怎么坐上来的吗?”
季常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那个……就是,砍了十来个北军人的头,杀了两个千总把……”
“那么厉害呀!”罗衣惊呼道:“真崇拜你嗳……你们南方军里边儿的人是不是都杀过人?”
“没呢。”见罗衣说话可亲,季常也渐渐放松下来:“杀过人的少,大多都是投靠来的新兵蛋子,战场都没上过。”
“那平时训练他们也训吗?”
“训。”季常点头道:“不过我们这边虽然只有八万人,可新兵就有三万,训练起来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儿。”
罗衣点头道:“都还是些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小伙子啊……”
说得好像她有多大似的。
季常爽朗笑道:“有的比姑娘你还小呢!”
罗衣淡淡一笑,道:“南方军吃得饱,穿得暖不?”
“……不怎么吃得饱,穿的,也……”季常挠了挠脑袋,下意识看向一边的楚战,哪知楚战只是低着头,手里捏着一方邸报的边角,看样子是没注意这边的话。
“吃不饱,穿不暖吧?”罗衣叹了一声:“那平时他们怎么消遣?”
季常立刻又面红耳赤:“将军规定一个人一个月只有一次出去的机会,出去么……左不过是……”
罗衣恍然,估计是去私寮一样的地方了吧。
但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又问了季常一些问题,陡然扯了个话题问他:“你们南方军的将士们是不是大多都是无家可归,或者家破人亡的?”
季常“啊”了声,这才应道:“十个人里边儿有四个是这样吧……”
楚战手上动作一顿,若有所思。
罗衣笑道:“那大胡子,你呢?”
“啊?”
“对啊,娶了媳妇儿生了娃没有?老父老母之类的血亲可还在?”
季常立马红了眼眶,罗衣虽然看不到,但听他声音却也能听得出来,“那会儿闹饥荒,老父老母吃观音土,病死了,有两个妹妹,被卖了,也不知道卖到哪儿去了,现在也没媳妇儿没生娃,怕娶了媳妇儿生了娃也只不过落个没地儿埋的下场。”
这遭遇让人唏嘘,楚战微微抬了眼看了中间站着大胡子一眼,眼睛中似是有些触动。
罗衣沉默地叹了一下,道:“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到底还是要好生活着。”
季常擦了下眼睛,络腮胡子也一抖一抖的,“姑娘还有什么要问?”
“没有了。”罗衣轻声笑道:“谢谢你。”
季常便又转向了楚战,楚战沉吟了下,道:“你先出去吧。”
季常便拱手施礼,告退而出。
帐帘外的战字营将领们已在这儿等了许久了,就是不见他们将军出言让他们进去。如今季常已经被将军见过却让他出来了,只那帐中坐着一个似乎是失明了的女子,一直是那名女子在说些什么,而将军却一点儿对他们的表示都没有。
只是军中军令如山,楚战要他们站着不说话,这些人便都只是静静站着,等着楚战下命令。
这时,却听那女子又说道:“楚战,方才季常的话,你可听到了?”
“听到了。”
“可听出点儿弦外之音?”
楚战笑了笑,对罗衣道:“不过是身世坎坷了点儿,命运悲惨了点儿。这世间父母离世家破人亡的人多了去了。”
“但南方军中,十之有四是这样的状况。”
罗衣正色道:“虽然老话讲,哀兵必胜,但是一小半连战场都没上过的新兵蛋子,如何能对抗人家的雄狮军队?吃的,喝的,战字营和南方军为何就不能一视同仁?你若能将南方军也当做你的战字营来看待,今时今日也不会产生这样的问题。”
楚战张了下口似是要说什么,却被罗衣抢白道:“你不要说什么你战字营是精锐,南方军是乌合,在我看来,他们没有多大的分别,他们都是你楚战下辖的将士!你若肯把打造战字营的心力放一些在南方军上,南方军绝对不会是现如今的模样。”
罗衣沉沉道:“还是说,楚将军信不过自己的治军之术?”
楚战蓦地笑出声来:“孟小姐,你在激将?”
罗衣轻哂道:“我为何要激将?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现在明明可以双管齐下,一边治理军威,一边建设军队,如今寒冬,北方人适应不了南方湿冷的天气,南方人也适应不了北方干寒的气候,想来你们双方都处在养兵休战之期。既然是休战,何不趁此机会好好建设?现如今的军粮军衣可以发令下去征收,待到来年再奉还。南方大族也不少,拉拢几个,敲打几个让他们提供你战字营和南方军的军需,应该不是多大的难事。熬过这一冬天,春来复苏,一切都能向更好的方向发展。”
越说她的眼睛越亮,明明是个失明之人,看起来却一点儿都没有失明的样子。
楚战有些失神地看着她,目光跳跃下,那人的眉眼在他眼中是那么清丽,有一种无比的吸引人的力量。
他顿了顿,这才咳了声说:“你说得,不错。”
罗衣立马追问道:“那你是同意我说的了?”
“……嗯。”
“那我就算眼睛好了,也可以不去孟家了是吧!”罗衣惊呼一声:“这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
楚战无奈地点了点头,又想起她看不见,轻声“嗯”了下。
老军医扛着药箱过来了,见将军大帐外面站着这许多人,愣了一下方挤了进去,道:“将军,给姑娘的药配好了。”
“嗯。”楚战招手道:“帮她上药吧。”
老军医手艺熟练,兴许对这类症状早有碰到过,所以上起药来也是极快。不多一会儿,罗衣就觉得自己眼前蒙上了东西,冰冰凉凉的,双眼有些刺痛,有布条拴在脑后。
老军医和蔼地道:“姑娘,好了。”
孟罗衣说了声谢谢,楚战扬手道:“战字营五部各部将,入帐商议军事!”
帘外齐声喊道:“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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