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寒风凛冽,金军铁蹄如奔雷逼向黄河北岸。
赵桓一面派景王赵杞、王云赴金军大营谈和,一面慌张调遣宋军防守黄河南岸。
宗望的东路军仍以完颜宗弼(兀术)的三千骑军为先锋,如尖刀的锋尖般突进河北平原。
宋军两河宣抚使范讷率领五万军队刚刚抵达黄河南岸,宗弼的先锋军已渡过黄河,宋军尚未摆开阵型,便被狂风利刃般的三千金骑冲溃斩割,奔逃中自相践踏而死者不下万余。
金军主力顺利渡过黄河,随后攻下德清军、开德府,又克怀州。
十二月十三日,宗望大军兵抵东京城下,围城不攻。一路上驱掳役使的宋人有上万,在金军逼迫下于东京城外运石伐木,大造攻城器械。
城内君臣士庶一片惶乱。
赵桓再度派遣使者前往宗望大营谈和;同时下诏四方军队赶紧入京勤王,但出城传诏的快马均在半道被暗杀,诏书被毁。
西路金军的突进落在了东路金军后面。
西路军突入黄河孟津口,折彦质十二万宋军在南岸严阵以待,金军不敢贸然渡河。
当夜,完颜宗翰下令沿河岸架起五百面牛皮大鼓,轮流以健卒彻夜擂击。
折彦质出身西北“折家将”,有将略,为防宋军擅自出兵,严命各大营自守本寨,无帅令不得出战。
这本是稳妥计略,但金军彻夜轰响的擂鼓声,让患有“恐金症”的宋军惊嚇战战,便有胆怯的营将害怕金军渡河后首先攻打本营,于是偷偷将营地撤出几十里。
这一举动引起“炸营”反应——与它邻近的军营以为金兵渡河了,慌乱中也跟着后撤,就这样一营跟着一营……
次日晨,折彦质醒来,竟发现只在一夜间,大营已空了一大半,惊震无奈下只得带着剩余的一万宋军退返京城。
宗翰军不损一兵一将,顺利渡过黄河,攻下洛阳后便分兵两路:一路以完颜娄室为大将,领兵五万西进潼关,封死宋朝西北军援京勤王之路;另一路主力部队则在完颜宗翰亲自率领下,浩浩荡荡逼向宋都东京。
靖康元年十二月十七日,两路金军成功会师于东京城下。
十万吹角连营,百万旌旗猎猎。
***
西北风在外面下刀子,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
名可秀内力深厚不畏冬寒,却顾虑到丁起不谙武功,一早便吩咐下去,命人将镜湖里的水榭全铺了一层厚厚软软的地毯,角落里并有炭炉生暖,整间阁子里暖意融融。
丁起甫踏入内便觉一股暖气,情知主上体恤,不由心生感动。他除下裘袍,阁子内候立的一位青衣女子伸手接过,替他挂在西角的檀木架子上。
丁起见她身形窈窕,脸上却覆着一张银制的精巧面具,他曾听闻名可秀身边有铁衣十二卫,其中排名最末的丑卫常年戴着面具,想来这女子应是铁丑了。他不敢怠慢,略略欠身道:“多谢!”
“擎升,先饮盏茶,暖暖身子。”名可秀姿态优容。
铁丑煮茶斟茶,托盘奉上。“多谢十二卫!”丁起谦恭道。
饮得一盏茶后,丁起禀道:“宗主,属下这段时日,遵照你的吩咐,与康王、高俅、李彦频繁接触,一面透报金军侵入情况,一面进行提点暗示。康王忧惧,高俅、李彦二人表面哀叹,实则暗藏兴奋。连日来他们均向道君进言:京师不幸,宜早立新君。”
名可秀唇角笑意似有若无,“太上皇怕是想将这‘太’字去掉吧。”
“宗主说的是!”丁起白净脸庞上泛起浅浅嘲意,欠身回道,“不单道君,便是高俅和李彦,也是乐见道君能重登御座……只可惜咱们这位道君身子不济,出入均得内侍搀扶,收拾不了这破碎山河……”
“前些日子属下觐见道君,曾说道:京城若不保,北虏定会继续挥兵南下,渡过大江,届时社稷危急,国家存亡——道君听了脸色就有些发白!”
名可秀轻赞颔首,这一句话便打消了赵佶蠢蠢欲动的心思,她问:“康王那边如何?”
“宗主,康王昼夜侍奉道君榻前,道君对他孝道甚是慰怀,又有高俅、李彦多次吹风表赞,道君已有意传位于他——过几日后应有诏书写下。”
“但,康王有些不安。”丁起目中隐现精光。
名可秀优雅啜茶。赵构自是不安,两个月来连连遭逢刺杀,刀光剑影血花四溅,能不惊悚么?
初次暗杀是铁卯出手,禁军指挥使姚仲友“奋不顾身勇救王驾”,博得赵构好感。之后数次刺杀却是真的了,惊雷堂出手狠辣,誓要除去赵构这个最有可能的“储君威胁”,虽有名花流派出的高手相救,但连番遇险也将赵构吓得够呛,窝在紫阳山庄不敢出去半步。
名可秀想起十天前,惊鸿刺客的出手——那一剑踏夜而来,穿过百甲守卫,雪清孤亮,寂寞如雪,划入赵构胸腹……危急时刻一内侍猛扑上前,雪剑贯穿他身体刺入赵构胸膛,花漆夫、铁子全力扑击,方救下赵构一命。
那一剑,如此风采——当是惊鸿首领了!
名可秀悠然一叹,暗憾未得一会!
“经历这番刺杀凶险,康王对京师宫中那位,实已忌惮到了极点!”丁起说完这句还有话讲,却先小心看了眼名可秀,神情间竟有些踯躅。
名可秀眼眉微微一扬,淡淡道:“可是康王想见我?”
几度遇险后,赵构知得竟是惊雷堂高手谋刺,惊惧不已;名花流由此正大光明进驻康王身边——赵构想在惊雷堂刺杀下保全,唯得依靠能与惊雷堂抗衡的名花流。名花流借此契机,由暗处走向明处。赵构虽是皇室子孙,但未当政对江湖的顾忌便不如他父皇赵佶那般深惮,加之对名可秀又存了番心思,正苦于无法接近,突然间掉下机会,自是乐于和名花流关系接近。
康王曾多次在丁起这位杭州州守面前旁敲侧击,提起名花流少主,进行打听,均被他以“州衙和江湖帮派来往甚疏”之语避过。丁起心思缜密,从赵构的神情眼色中隐隐琢磨到这康王竟对主上存了倾慕心思,暗中便生了防备。
“宗主,”丁起谨慎道,“昨日属下前往行宫探视康王,正逢花长老亦在。康王向花长老提出欲面见宗主致谢救命之恩,想来花长老已向你禀过了。”
名可秀笑了笑:“康王终归要见,但不是这个时候。”
丁起应喏一声,心知这位女主一向明睿,康王那点子心思怕是早落在其眼中;这等儿女私事,主上自有定见,身为臣下者岂能妄作多言?
他略略欠身,再度回到正题,“宗主,道君对康王被暗杀之事极其惊怒——如你所料,紫阳行宫的安全已引起道君和康王的忧虑——属下刚奉诏领了个招兵钦使的差遣,奉道君钧旨到江南各路的厢军中募选精干,扩充禁军,护卫行宫。”
名可秀纤长手指轻叩几案上一份装裱精致的折册,拿起来递给他,道:“扩充禁军之事,我已给你做了准备。”
丁起不由惊讶,双手接过册子,翻阅几页后顿然心惊。
“擎升,这份名册里的一百来人,是我们近几年来安插在厢军和地方禁军的军士,他们不是高手,也不是武勇卓著的大将,都不过是军里的中下级武官。你去募选挑兵时,将这些人选入,充任到禁军各营的都头。”
“都头?”
禁军以百人为一都(长官为都头),五都为一营(长官为营指挥使),五营为一军(长官为都指挥使)——都头仅是禁军下级武官,名册上的人既能被名花流选中,应都各具才干,若仅为都头,掌控军士不过百人而已,这武职会否太低?
名可秀微微一笑:“擎升,你掌握一州之军政当深知,一州虽以你为最高长官,但政令的畅通却掌在胥吏手里,若这些操执实务的小吏拢合起来欺上瞒下,凭他们熟悉地方的娴熟手段,只怕你这杭州太守行起事来也棘手得紧……”
她笑意一深,“治军如治政,直接指挥军士的,是这些中下级武官。”
丁起是官场老油子,经这一提点,立即醒明过来。大宋为防武将作乱,禁军统帅每几年就会换防调动,让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削弱军中统帅对军队的影响力,但军里的中下级武官却不会变动,只要掌控了军队的中层,就相当于实际掌控了这支军队的指挥权。
他想通这点后,不由为名可秀的睿见佩服。
“这一百来人先从都头做起,再慢慢升到营指挥,这样才不招惹注意。”
“诺!”
名可秀又道:“这一百多人分在六路驻军里,相距各遥,我让谢有摧领堂中几人协助你——你回头给他们安插一个军中差遣,同时分几队进行,务必在一月内完成募兵。具体事宜,你和谢有摧去商议。”
“诺!”
“还有事么?没事便下山罢。”
丁起恭应一声,收妥名册,又接过铁丑递上的裘氅,穿好后躬身退下,由铁衣十二卫的铁辰携着上了湖岸。
五云山下,谢有催已候在马车中。
丁起入了车内,两人对望一眼,均从对方眼底捕捉到一丝兴奋和激动。
“共为大业!”
两人突然同声出语,抬掌在空中清脆交击,哈哈大笑。
铁辰马鞭在寒风中呼啸划过,击打在马股上,马车绝尘而去。
***
东京城下,天苍茫,厮杀震天。
金兵如黑潮般涌进,城楼上弓矢密集如雨,擂鼓的轰鸣声与羊角号的尖厉声交织在一起,几乎将天空撕裂。
十二月二十日起,金军连续三天,猛攻通津门、宣化门、善利门。
守城的宋军大部分是经历了第一次东京保卫战血火淬炼的兵士,在统兵官陈克礼、何庆言、折彦质等将领的指挥下,英勇抵抗。金兵未能攻破城门,但宋军也伤亡惨重。
城内守军仅剩六万,形势危急,朝廷急命城内保甲、平民壮丁上城,甚至连僧道徒众都赶上城去守御。
赵桓忧愤下罢免了吕好问等一批枢府和兵部文官,又先后任命大批四城卫戍官员,结果导致机构重复,军令叠出、指挥混乱,往往一道军令刚刚下达,又来一道截然相反的指令,让军士们莫知所从。
何克言、陈克礼和高师旦三人在第一次东京保卫战时曾受卫希颜重用,从禁军都头提拔担任三城统兵官,早已习惯了李纲、卫希颜统御时的纪律严明、军令统出的井然有序,遇到这种混乱场面恨得直个骂娘。
就在城内这种混乱状态中,二十四日,金兵又猛攻善利门和通津门,在护城河上叠桥取道,被何庆言、陈克礼用床子弩和石砲击杀不少。金军叠桥不成,又架火梯、云梯、洞子……宋军在统兵官悍不畏死的指挥下,英勇无敌,人立如山,箭下如雨……金军战到傍晚也未能攻下城门。
二十五日、二十六日、二十七日、二十八日,金军攻城更急。
宋使和金使却仍在交战中相互往来、穿梭复命。宋军莫测其故,不知朝廷到底是战还是和?守军士气在朝廷的摇摆中也越来越下堕。
外城城楼上石砲隆隆,轰天动地,皇宫建筑都被震得颤动,宫内人心更是恐慌。一干妃嫔宫侍皆聚拢在皇后的坤宁殿内,惊惶不安。
卫希颜一袭墨红丝袍,乌檀簪发,拂动间如行云流水,穿进在延福宫的殿阁林荫间。
女孩儿的嘤嘤低泣声隐隐约约。
假山下抱膝孤泣的少女丝罗宫裙,眉目如画。在卫希颜记忆中这少女应是如三月春杏般活泼俏喜,此刻却秀眉挹愁,娇俏容颜失了活泼灵动,尽现凄惶楚楚之色。
“嬛嬛!”她微笑唤道。
熟悉的声音如同惊梦,嘤嘤呜咽的少女猛然抬头,望入一泓清悠——失声尖叫前,已被一指点昏。
卫希颜此次入京的目的之一便是柔福,但她此来京城却瞒着希汶。希汶一直掂记着贵妃生前的嘱托,却更担忧姊姊的安危,宁可负了贵妃养护之恩,亦不愿姐姐为救柔福而重涉险地。卫希颜知道希汶的矛盾,遂到京城带走柔福,便是了结她的这桩心事。
城楼上的金宋两军依然交战激烈,卫希颜带着柔福行出皇宫,转眼消失在东京城内鳞次栉比的屋宇中。
***
江南正值新年除夕,杭州城内爆竹阵响,人声喧闹,似乎远在京师的激战危局并未影响到这东南之州的安定。
城内凤凰山松竹岭上,西北风刮过,松涛阵阵,和山下的人声喧闹相比,犹显寒凛冷清。
名可秀一袭貂氅坐于松巅,遥望北边京城方向,明眸里有忧亦有思。
突有熟悉的气息临近,转眼便见到那袭风中飞扬的清影。
卫希颜掠上松巅,将她揽入怀中,“上面风大,下去可好?”
“嗯。”名可秀温柔伏在她怀里,伸手拢上她如雪脖颈,在颊边轻吻一记,“汶儿从今晨起已追问我五六道了,你再不回来,我可瞒不住了。”
卫希颜“噗”一笑,抱着她落地,清眸含柔,“想我没?”
“不想。”名可秀咬她一口,身子便要飘开,却被卫希颜箍住吻上。
名可秀热烈回应,几天不见,心里便塌了一块,夜里睡觉都不安稳,枕边没她的气息太不习惯……可算是回来了!
良久,两人唇分。名可秀偎在她怀中低笑:“柔福呢?”
“在希汶房里,哭得稀哩哗啦的,估计没大半个时辰收不了。我已交待汶儿,云家的家仇不必告诉她,里面牵涉了太多。”柔福终究是外人,以后能不能成为“家人”还难说。
她道:“可秀,卫驸马和茂德帝姬还活着,这事今后知道的人可能会越来越多,我琢磨着要有个说辞才好,但不能将云家扯进去,七叔他们隐居山林就是图个清静悠闲。”
名可秀笑问:“你编了何戏本?”
卫希颜道:“当年迎娶帝姬前,我曾对唐青衣、雷霜说‘和帝姬义结兄妹,假娶是助她摆脱指婚蔡府’——这说辞仍可用,但希汶的死而复生要合情理,否则在京城危亡之际,帝姬以假死脱身就会坏了她名声,所以帝姬的“死”必须是出自我的安排,不忍她悲痛殉情做得安排,帝姬是被蒙在鼓中。”
“你这说辞虽合理,还需更圆融些才好。”名可秀沉吟片刻,又补充了几处。卫希颜听得连连点头。
“希颜,回罢。你这几天不见人,七叔他们都挂着呢。”
“嗯,好。”
两人携手往山下走,名可秀忽又想起道:“希颜,赵佶和赵构均在杭州,你可想到柔福与父兄相认?”
卫希颜双眉微扬,“可秀,从今后,这世上再无柔福帝姬,只有凤凰山庄云庄主的小妹云嬛。”
她既然从宫中带走柔福,就不容这位帝姬和赵构等皇亲有任何缠连——赵佶、赵构已入可秀天下谋略的棋盘,柔福和他们牵连太多就有可能生出离心,那时再作弃子,必会让希汶伤心,倒不如一开始便斩断她的皇室血亲——柔福帝姬,有希汶一个皇姊便够了。
名可秀微微动容,希颜竟将柔福的赵姓都抹掉,这般绝情显然是为了她的天下棋局着想,心中油生震荡。
卫希颜捏了捏她的手,轻笑:“我也是为了希汶。”
“希颜……”名可秀知她不愿让自己承了情,不由低低一叹,眸色温柔。
“对了,回去有份礼物给你。”
名可秀好奇,“甚么?”
卫希颜挤挤眼,“回去就知道了。”
“故作神秘。”名可秀白她一眼,拉起她急掠向半山庄子。
回了听碧院的寝居,卫希颜从插瓶中取出一份卷轴,笑道:“这可是我从帝天阁中顺来的。”说着解开卷轴系带,双手拉直展开。
名可秀惊讶,“是太祖画像?”她目光旋即落在画像落的那行字上,太宗亲书遗诏?眸心顿然耀起一簇火星。
卫希颜嘻嘻道:“赵佶在皇宫内可收藏了不少好货,珍玩古器、名品书画……城破后定会便宜了那些女真人,我挑挑拣拣的装了十几箱,让宋之意藏了,到时连同你吩咐他收集的物事,一并运回杭州。”
名可秀眼眸闪亮,又忍不住笑:“皇宫遇上你这大盗,定是被搬得一空。”
“赵佶这厮收集的宝贝太多,单是皇宫藏书便汗牛充栋,一时哪搬得尽?我想,过了新年,还得走趟京城。”
她又嘿嘿一笑:“不止皇宫,我还去了军器监,将所有军工器械的制作图卷全部移走,拿不走的就放火烧了——城内正乱着,估计军器监也不敢上报,想必还瞒着哩。”
“有些藏书还是要留的……”名可秀沉吟盘算,“譬如我大宋的朝仪典制、律法规条、儒家经籍、百家诗书等,由得金人拿去,对北蛮的文明亦是桩功德。”说着一副慈眉善目样。
卫希颜忍不住笑声清扬。
这是文化侵略么?
***
东京城下,金军连日攻城,用尽一切攻城手段,宋军拼力抵抗,双方战斗异常惨烈,死亡已达几万人。
连日血战,守城宋军已由六万锐减到三万余。金军昼夜不断、轮流攻城,宋军被拖得疲累不堪,士气逐渐颓迷,守城战到了危急关头。
就在这存亡时刻,宋朝君臣居然上演了一幕让后世不可思议的战争场面。
早在宗望军兵抵城下时,东京城内一片恐慌,殿前司禁军中就渐渐盛传有位叫郭京的禁军精通“六甲法”,威力无边。
新上任的枢密使何为、兵部尚书孙傅向赵桓推荐了郭京。郭京面圣时,声称他的“六甲法”神威无边,只要在城中招募七千七百七十七人,由他亲自作法,便可刀枪不入,击败金军。
郭京此人长相威武,口才了得,又会几项家传的把式戏法,一通御前表演加胡吹八道竟让赵桓信了六分——或许是病急乱投医,亦或许是赵桓在连番兵败后的心神崩乱中如溺水者抓到浮木,生出分希望,于是宁可信其有,遂授郭京领兵官职,并拨万两黄金,允他在城中招“六甲”兵。
郭京招兵后每天不作任何训练,只在营前树起天王旗,营房四壁涂满古怪符号,又在他的几千“六甲兵”的甲服上也涂满符号,谁也看不懂,只道郭天师道法玄深莫测。
赵桓或许因了卫希颜的绝世武技先入为主,相信世间自有玄奇,郭京越玄虚,赵桓愈觉是高人,愈发深信不疑。卫希颜若知她对赵桓的影响竟造成了这般意外后果,不知是当笑还是当叹。
靖康二年元月初五,大雪,酷寒。
金军乘大雪天气,猛攻东城通津门、南城宣化门。
南城兵危告急,赵桓命郭京率六甲神兵出战。
郭天师跳大神前,竟不允许城头士兵观看,说是会造成法术失灵。宣化门的宋军在何为和孙傅的喝令下,被迫从城楼撤下。统兵官高师旦心中愤怒,却被何为严令不可抗命,唯得无奈。
郭京施法后命令大开宣化门,“刀枪不入”的七千七百七十七员正甲神兵冲出城门。金军可不管甚么神兵天兵,步兵后面的骑兵立刻从两翼疾进直冲,七千“正甲兵”立时被冲得四散而溃。
高师旦见势不妙,大喝“关城门!关城门!”又喝令宋军登城御敌。
城楼上的郭京道:“本道亲自出城杀敌。”率领残余的数十正甲兵悬长索缒城而下,出城后却一溜烟向南奔逃。
高师旦大骂“妖道误国”,伸手拿过一张强弓,一箭射出,将那神棍射死在地。
城楼下金军冲溃七千“正甲兵”后,又趁大雪攻城,沿云梯攀城而上。
宋军被郭京一搅,士气还未提起便急急慌慌地上城,守城方位还未站齐,金兵已攀上垛口……城楼下更有近万骑兵鼓噪冲近,箭矢疾雨般射向城头,又护步兵拖擂木猛撞城门,和城楼上的金兵厮杀呼应。
宋军原已颓丧的士气终于崩塌,纷纷逃窜奔下城楼,宣化门被攻破。
高师旦率数十亲军且战且退,避入巷中拼死抵抗。
混乱中,忽然一道无形指风弹入,高师旦身子一麻便倒了下去,恰好避过背后一名金兵挥下的狼牙棒。
大雪纷飞中,厮杀的双方谁也没有注意到,地上高师旦的“尸体”突然间消失无踪。
白茫茫的大雪中,一袭丝袍飞扬,融入雪中不见。
宣化门破后,金军又攻下东城、西城和北城。
何庆言、陈克礼退入巷战,也如同高师旦般神秘消失。
入夜后,金军四处纵火,四个外城的城门尽被烧毁,火借北风蔓延,城风成片的民宅和王公大臣府邸均被蔓延。
城内又有劫掠杀掳,火光亘天,达旦不灭。这一夜,金兵因为天黑,只占据在外城城楼上并未下城,在城中杀掠抢劫的“主力”是宋军溃兵。
外城被破,朝廷上下乱作一团。
赵桓怒斩何为、孙傅,任命何栗为尚书左丞到金营求和。
金军要求河东、河北各州降金,并索要金一千万,银二千万,帛一千万匹,如不及时送交,将纵兵入城。
赵桓下令搜集金银,同时分遣朝臣到河东河北各地,诏命开城降金。
东京城很快被搜刮殆尽。
赵桓又命朝臣、富室、商民出资犒军,稍有不从者立即锁拿官府。东京城中鸡飞狗跳,一片狼藉。金人又索要少女一千五百人,禁军在城中四处搜捕年轻女子,不少女子因不甘受辱,自杀而死。
元月初七,外城上的金兵相继下城,入城烧杀掳掠。
东京大难来临,绝望中,外城内的居民甚至出现全家自缢、跳井、投火**的惨状。
内城也不安宁,宋军的散兵游勇和地痞流氓趁火打劫,城内蔡河、汴河浮尸无数。
城中又缺粮,市井便公然有人肉为货。更有贼民和败兵勾结外城金人,有的甚至剃发打扮成金兵模样,专门冲入皇亲大族家,烧杀抢劫,无恶不为。
被洗劫一空的东京居民数万悲聚于相国寺内哀哭啼号,一天之间就冻死饿死万余。
靖康二年正月十六,完颜宗翰要求赵桓亲去金营谈和。赵桓到金营后却被扣留,金军要求宋廷交足金银方放回皇帝。
东京城内再度掀起搜刮风暴,直到二月二十七日,殿前司禁军送入黄金二十七万八千两,白银七百一十四万两,帛一百零四万匹,方将被扣押一月之久的大宋皇帝迎回宫内。
“靖康、靖康,不靖不康!”赵桓在福宁殿内惨笑,面色灰败。
“爹爹!”十岁的太子赵谌一脸惊恐,手心紧紧攥住父皇龙袍一角。
“雷音,太子就交给你了!”
雷暗风双手接过传位圣旨和玉玺,叩首道:“陛下放心,末将定然护卫太子,万死不辞!”
“去罢!”赵桓挥袖道。
“爹爹,孩儿不要离开你!”赵谌抱住父皇,哀求道:“爹爹,一起走!”
“谌儿,朕不能走!”
赵桓惨然一笑:“金军入城,若见不到朕,必会大肆屠城。朕已失去祖宗家业,又岂忍城中百万黎庶尽毁于朕一人!”
“带太子走!”他毅然别过头。
雷暗风伸指点了太子昏穴,潜出宫去。
夜色,尽黑。
巍峨的大宋皇宫,陷落入一片漆黑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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