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记是西北首富,名下产业遍及西北四州八县。何府在桐州城东,虽比不得节度使府雄伟,内里却精致华丽尤甚。
何桃儿回府的时候淋了雨,回到房里,何桃儿先沐浴一番,换了件水红的家常衣裳出来。头发擦的半干,湿漉漉的冒着水汽。
“小姐,关外来信了。”
何记的人,把大漠叫关外,朝廷那边就称为关东。
“嗯,拿来。”
信纸上犹带着大漠的黄沙,抚上去有种薄薄的砂砾感。
何桃儿一行行读得很慢,嘴角轻轻勾起微笑,“一切顺利。”她合上信,“派人向云大人递句话,甘州刺史病危,阿达木有意兄终弟及,娅卓独木难支……快请二位大人拿个主意。”
“是。”
侍女领命退下,何桃儿踩着鞋子推开门,倚着美人靠坐下。
长发如墨,把衣衫染上一片潮湿。这是傍晚时分,暴雨过后,天空万里无云,桔红的夕阳似火,天地间镀成暗沉沉的金色。
何桃儿远远望着夕阳,眯了眯眼,她想起了大漠。大漠里的傍晚,残阳似血,瑰艳如火。入目是沙丘万里,一轮落日足要再大上两三倍,风也带着不羁的**狂野,叫人升起放马奔驰的**、只想就此沉耽在放逐的迷醉里……
“桃儿啊。”
何大善人不知何时站在门后,看着何桃儿的身影融进夕阳的光晕中,轻轻咳了一声。
何桃儿回头,起身,“父亲。”
何大善人五十出头的年纪,个子不算高,发福的身材令肚子看起来像五个月的孕妇。头上戴着一顶员外帽,慈眉善目一脸福相,难怪总有人喊他善财老爷。
“你娘的信?”
“嗯。”何桃儿轻笑,“娘亲说一切安好,进展顺利,叫咱们不必忧心。”
何大善人点点头,目光欣慰,“当年,你娘把你抱给我看的时候,只有这么大。”他说着用手比了下,只有人膝盖那么高,“一晃眼,你就长成独当一面的大姑娘了。”
“是父亲教导的好。”何桃儿打心底里感激何大善人,“没有父亲,便没有桃儿今日。”
何大善人笑着摆摆手,“桃儿……”
他欲言又止,何桃儿疑惑地看着他,问,“父亲想说什么?”
“罢了。”何大善人叹了口气,“你也长大了,我只想,能叫女儿平安康乐长大,一世无忧,是每个做爹的心愿……”
“桃儿明白。”何桃儿聪慧,“父亲放心,桃儿想的明白,看的清楚。我很好,您放心吧。”
“嗯,这是最好……”何大善人笑起来像弥勒佛,“快给你娘回信吧,我走了。”
“女儿送您。”
……
“祖父当年,收拢西北军力改桐州刺史府为镇西北军节度使府,将各自为政的四州八县聚成一处,打成铁桶一般,已犯了朝廷大忌。之后收容被朝廷迫害的前朝后人,尤其是前朝末帝子侄改名换姓在桐州安家,更令朝廷恨的咬牙切齿。更有,魏国公长孙追辑江氏余孽却被咱爹所阻无功而返……这一桩桩当今亲历,一笔笔账都得算在咱们节度使府头上!纵然西北早晚要归降,也决不可归降这一任皇帝!”
池疏影小臂被池臻一层层裹成了粽子,仍不忘趁机向池臻猛灌誓死对抗朝廷的意志——
“哥!你有没有听我说的!”
“听着呢,听着呢。”池臻认真地一圈圈缠好纱布,失笑,“疏影,你对朝廷的怨念,可真不是一般的深重呐。”
“你看他干的事儿。”池疏影万分不屑,“祸心暗藏已久,邱伯伯一家当年被他迫害成什么样了?弑兄杀侄强占皇嫂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池臻摇头,这个皇帝,人品虽然有待商榷,然而治国上却颇有建树。大宁这十几年国泰民安,国力日强。至于疏影说的这些……皇室子弟,争权夺利,不是一两句说得清的。可池臻不会反驳妹妹的话,只连连点头哄她开心,“对对对,你说的太对了!简直是卑鄙无耻之徒!”
“……”池疏影无语地看他,是不是当她傻?
“哥,”池疏影抬抬被池臻包的粗了一圈险些套不进袖子的小臂,又指了指脑袋,“我伤的是胳膊,不是头!”
“哈哈,”池臻笑的爽朗,“管它呢,你开心就好。”
“……”她不开心!
池疏影瞥了眼窗外,大伯与池清还没有出来。随手从桌案上拿了个苹果啃着,池疏影问,“各地灾情报上来了吗?”
“哪有这么快。”池臻说“还要再等一两天,不过上个月各地收成已经报到了农田司,不容乐观。”
“怎么个不乐观?”
“不足往年七成。”池臻头疼道,“何况昨夜一场狂风大雨,怕是晚粮全泡地里了。最后这一茬,能收上来一半便要谢天谢地。”
“这么说来,今年减产近半?”
“乐观一些,减产四成。今日在农田司乱的焦头烂额,伯父发了几次脾气。”池臻叹气道,“可能有什么用呢?总不能凭空变出粮食来。若发发火能多处几斗粮,我天天去城门口骂街去!”
池疏影噗嗤一乐,“若是四成还好。”她想了想道,“甘州原州牧业为重,今年降雨充沛,不缺牧草,群牧司情况如何?”
“是比往年涨了两成。若非这两成,”池臻耸肩道,“只怕伯父现下就扛不住要去求朝廷赈灾了。”
“如此,再拿布匹器物向犬狄牧民交易些牛羊,向关东私下买卖些粮食回来,往前再抓紧轮种上豆子谷黍,挺一挺,倒还熬得过去。”池疏影心下算了一番,“哥,天灾倒是其次,我更担忧的是**。”
“你是说何记?”
“农田司有报?”
“倒不是农田司,”池臻说,“是磨勘司上报,何记恶意竞价,鼓动得不少农家卖出了口粮和种粮。伯父下令申斥何记,并命何记分出种粮上缴粮库,不得买卖,不得私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