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喀什，”池疏影语气温和许多，“害怕了吗？”
“不怕！”小孩子努力充大人，做出勇敢的模样，“疏影姐姐好厉害，把坏人统统骂跑了！”
小孩子听不懂池疏影说的什么请她娘出任甘州刺史，只知道气病姐姐、围堵他家多日的坏人们离开了，池疏影就是他心里的英雄仙女！
池疏影笑笑，弯腰对他说，“这里交给我，英喀什去看一看姐姐，再带这位哥哥去休息，好不好？”
“好！”
“真懂事。”池疏影称赞他一句，又对苏隽嘱咐道，“他小孩子折腾几日熬不住，你帮我照看着些。再有，我怕阿达木今夜狗急跳墙，英喀什就拜托你了。”
“你放心。”苏隽毫不犹豫应承下来，“这孩子在阿达木眼里这会儿就是个宝贝，敢出一二差池，岂不只能任你推你娘入主甘州刺史府了？倒是你，今夜要小心。不然我把武五杜七留给你？”
“谢谢，不用了，我有青云卫。”青云暗卫对外，也大都只称青云卫。
“文遥，你也去照顾英喀什。文萱，你去替我看一看娅卓怎么样了。”池疏影更想亲自去看，然而舅父灵前也要人守着，“什么情况，回来给我说一说。”
“是！”
“是。”
“你不要累着。”苏隽还是交代道，“夜里我来替你，虽说不合规矩，然而事急从权，你连日赶路，身子也不是铁打的，不能先把自己累病了。”
苏隽这么一说，池疏影倒真觉得喉咙里有些火烧一样的痒疼。不过她照旧是谢过他好意，没有答应。苏隽也没勉强，又说了几句话，便带着英喀什离开灵堂。
池疏影问府里侍女要了孝衣换上，跪在灵前的蒲团，先为先前的无礼之举向她舅父灵位告了罪，又拿了黄纸，一叠一叠的在火盆里烧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池疏影听见一道轻飘飘的声音——
“守灵的事儿，哪儿需要你做？”
娅卓倚在香案旁，她声音里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面色憔悴而苍白。她的母亲也是犬狄人，身上犬狄血统比池疏影更重，眼睛是犬狄人特有的深眼窝。
犬狄人不兴挽发，女儿大多也是把长发编起来，有一股的，两股的，也有上百股的。
娅卓编了四股辫子，在脑后汇成一束，用白布条扎起来，越发衬得憔悴的小脸尖尖的。
“你怎么起来了？”池疏影赶紧站起来扶她，“你怎么样了？”
“倒害你担心了。”池疏影面前，娅卓局促的像做错事情的孩子，“是去年发现的，和爹爹一样……本瞒着你，怕你们担忧，却不想，是我自己不争气……没有大事。”
“你这还不叫大事？”池疏影想起来就生气，“你瞒我做什么？今日进府才晓得你的病，叫我一点准备也没有就对上阿达木。你病是事实，英喀什年幼也是事实，幸好他野心大想独吞甘州，不然他若以退为进说要立英喀什做刺史、他代理甘州事，你叫我如何反驳他！棋错一着满盘皆输你不懂吗？”
“我……”愧意尤甚，娅卓被她训得想哭，“对不起，我错了……”
“诶，你别哭啊！”池疏影最怕别人冲她哭，“我不是怪你……”好吧她就是怪她，可这时候一定不能承认，“好了好了，不哭了，好在苏隽替我说了不少话，今晚镇西北军一到，就没什么忧心的了。对了，你掌理甘州也有段时日了，怎的没见有可与阿达木匹敌的心腹？”
娅卓叹了口气，“原是有的，只是上上个月西北军调防，我小舅舅率兵去了镇西北军里，却是这时候鞭长莫及了。”
“那铎将军？”
“嗯。”
“这倒不难，”池疏影想了想道，“我这就给伯父写信，你也列份名单出来，把你不好约束的人给我，我想办法把他们调去镇西北军。在我哥眼皮子底下，叫他们翻不得风浪。”
“嗯。”娅卓答应了，又道，“我叫人去备了晚饭，你去后面吃些。”
“晚饭？”被娅卓一说，池疏影才注意到天色，失笑，“居然已经黄昏了。”
池疏影说着忍不住咳了两声，娅卓忙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大概是前几天夜里着凉了。”
池疏影解释一句，有人来说饭菜已备好，娅卓便催促她去用膳。
“我没事，”娅卓说，“华先生医术高明，我缓一缓便好了，你用了饭再来陪我？”
池疏影点点头，“你要当心，凡事有我，不要勉强。”
“好。”
这边唤人点上灯烛，灵堂你亮起暖融融的光。
娅卓静静地跪着，目光定定地落在膝前三尺的地方，这个不到十五岁的年轻姑娘没有哭，而心底却一片寒凉。
父亲临终前，很痛苦。为了她姐弟俩，父亲苦撑着最后的一年多里，终日卧床，一呼一吸都极为费力痛苦，动辄发病，生不如死；甚至最后，只能整日整夜坐着，连睡觉也不能平躺。只想着他多熬一天，她姐弟就能多一天庇护。
父亲想撑到她真正掌控甘州，撑到她出嫁招婿，撑到弟弟长大成人，撑到看着弟弟能健康成年执掌甘州，他才能安心闭眼，结束他这一身病痛的折磨……
娅卓记得十年前父亲的模样。那是个豪迈的硬汉，她永远记得父亲把她举过肩头时的笑声有多么爽朗，永远记得乐咯咯地用手指戳着父亲宽厚手掌上一个个硬硬的老茧时多么新奇有趣，然而……
娅卓想着，忍不住，就落了泪。
“节哀顺变。”池疏影回来，手落在娅卓肩头，轻声安慰她。
“没有，”娅眼里含泪，却微微笑着，“我挺高兴的。你不知道，他每日每夜，有多痛苦。走了，是解脱。”
池疏影在娅卓身边跪坐下，娅卓倚上她肩头，“爹爹是个骄傲的人，我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祖父去世，爹爹就对我娘说，如果他最后像祖父一样一病不起形销骨立，一定要狠下心，给他一碗毒药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