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无能为力没有作为不算过错,而心狠手辣却是致命的打击——而不会有人管最终的后果如何。假设?不,没有假设。
文遥已领命带着青云卫准备火油,一桶桶倾倒在城门前。这种火油带着一种脏兮兮的黑色,在地上慢慢地流淌开来,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池疏影冷眼看着,任耳边充斥着百姓们绝望悲狂的叫喊,不发一言。
这时候,苏隽默默握住她不自觉颤抖的手——
“今日之事——”苏隽紧紧地把池疏影的手攥在掌心,扫过每一个从京城赶来请他返京的人,沉声讲述一个“事实”,“梨山县瘟疫爆发不可控制,梨山县令崔尹放火焚城。我等赶到之时已火势滔天,救火不及——”他一顿,加重了语气,“县城失火与池二小姐无关,你们可都听明白了?”
他说完又点了两个自己的侍卫,“你们去帮青云卫布置。”
他这是要把自己和池疏影绑在一条线上的意思,若有人以此攻歼疏影,那这其中,也有他的一份。
池疏影闻言骤然看向他,京城来的人更纷纷大惊失色,阻拦苏隽不要冲动行事。
苏隽却不理会他们,凑近了池疏影耳边,低头轻笑道,“我在甘州的时候不是和你说过么,你放火我扇风,这事儿也该有我一份。”
池疏影心弦忽然似被拨动,然而她别过头,闷闷地说,“你何必自毁前程。”
苏隽没有多言,只笑笑,意思他不会改变主意。
池疏影不看他,却是这一扭头,又对上文萱含泪的眼睛。视线一触,文萱赶紧低下头去抹泪,“没有没有,”文萱手忙脚乱地掩饰,“烟气太大,奴婢只是被熏了眼睛。”
烟气?城内已然浓烟滚滚,惨叫声不绝于耳……池疏影眼睛也酸涩的想流泪,的确很大啊……
这边京城里来的人有抱苏隽的,有抱他吩咐去放火的侍卫的——
“少爷您可不能冲动啊!”苏隽五姐派来的漂亮丫鬟恨不得跳起来,“这是二十万人可不是二十万头猪啊!朝廷上有多少人在盯着您盯着国公府呢!您在西北屠城的事儿若传回去,京城可不要翻天了!五位小姐还不要天天以泪洗面啊!田九武五,你们两个也不劝劝少爷!”
原来这个丫鬟是苏五小姐从小带在身边的侍女,苏隽对她说话就随意了一些——
“什么以泪洗面,也就五姐爱演这些玩意儿!”从小到大就没见三姐四姐掉过泪,倒是五姐天生的泪泡儿,哭还要哭的梨花带雨不能流出来鼻涕花了妆容不好看!
“甭管哪位小姐,您不能掺搅这里面去啊少爷!”
一时间一群人又涌上来淹没苏隽,各说各的七嘴八舌一通乱嚷。池疏影默默地从人群里退出来,望着残阳,目光穿过了层层重重浓烈的红云金光,思绪飞到天际——
“哥哥,你说我们这些贵族出身的人,要心存仁慈,长宰万民者也应泽被万民。可是为什么我们这么可怜?我觉得我们过的一点也不好,为什么还要泽被别人?所以我们这种出身的人都应该这么倒霉吗?”
哥哥是怎么回答的呢?她记不太清楚,好像是到最后,哥哥也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住了,出神地望着东南方,被她又唤又摇的好几下才回过神。哥哥摸着她的头,只是很诚实地告诉她,“这些都是夫子教我的,我也不甚明白。也许等小影长大了,可以自己去找答案?”
哥哥教她,对待相等地位的敌人,兵不厌诈,你死我活的事情,可以不择手段。但是对于子民百姓,统御百姓食民供养就要担当起对子民的责任,要仁慈,要亲民爱民……
池疏影望天,火烧云如血殷红。哥哥……池疏影两手紧握,小影下令焚城杀尽十五万百姓,你会不会对小影很失望呢?
会吧,一定会吧……池疏影低下头,她肩膀颤抖,焚灭一城,上万百姓的悲鸣就回荡在耳边,任谁也做不到无动于衷。连她自己都不可能忘记这一日她屠戮了一座二十万人的县城,终她一生也不能从这十五万条性命的阴影里走出来……连她自己都不能释怀,不能原谅自己,怎么可能,可能奢求哥哥的原谅呢?
半晌,昳丽的晚霞也被黑烟熏得褪色的时候,池疏影最终做出了抉择——
她轻声唤来文萱,“文萱。我有事情要吩咐你,有些多,你要记好。”
文萱赶紧抹干眼泪,“小姐您说。”
“第一,你派人飞马向节度使府和敬州刺史府传信,务必尽快将梨山县的情况告知伯父祖母与牧大人。”
“是。”
“第二,调两千青云卫、两万敬州军弓箭手围住梨山县,严禁梨山县难民出逃,梨山县境内准进不准出,违令者杀。梨山县各镇乡村集就地设疫所隔离病患。不论是否染病,所有人不得出所在居地,不得流窜,调梨山县民兵巡逻。违令者劝告一次,不听,亦杀。”
“……是。”
“第三,梨山县境内及周边五十里,牛羊牲畜无论染病与否,一律宰杀深埋。”
“是。”
“第四,急调粮草与石灰、草药等物资运往梨山县,在县界交割,押运物资的人就地隔离七日,无异状才可离去。”
文萱眼睛突然一亮,“小姐您……”
“你听我说完。”池疏影语气平静无波,“调集所有青云暗卫以梨山县为中心向各地——包括原州境内严加访查,若有疫情,处置一如梨山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