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苏醒了。他感觉到有两个人正在设法挪动他的身体。他们以尽可能轻柔的动作将他翻转过来,然后在他的臀部打了一针,威廉在迷蒙之中看见了凯特!又见到了母亲,最后看见马修正和儿子理查德一块玩耍。他再次昏睡过去。
.
他又醒来,这一次他知道别人已把他挪到另一张床上;微弱的希望之光驱散了他脑中死亡的念头。他静静地躺在那里,那一只眼睛的目光只能盯着帐篷的帆布顶,因为他的脑袋扭转不得。一位护士过来仔细看了看他的生理图表,又检查了他的身体。他又睡去。
.
再次醒来,不知已经过去多长时间?进来一个护士。这回看见的东西稍多一些——真高兴,啊,太高兴了——他已经能够转动脑袋,即便是伴随着巨大的痛苦。他尽力延长着自己苏醒的时间;他要活下去。却又陷入沉迷。
.
他醒了。四个医生正在研究他的伤情,将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听不到他们的话音,所以一无所知。他们又开始挪动他。他看出来,他们将他装进一辆救护车。车门在后面关上,引擎发动起来,救护车开始沿着坎坷不平的道路前进,一名新护士坐在一旁紧紧地抱住他。大概这样走了一个小时,这只是感觉,他已无法判断时间。救护车开上比较平稳的路面,接着停下来。他们又将他搬出来。这次先是走过一段平坦的地面,然后爬上几级台阶,最后进入一间黑乎乎的房子。他们又等了一会儿,接着这间房子开始移动,或许是另一辆救护车?这房子飞起来了。护士又给他打了一针,以后的事他再也记不请楚,直到飞机降落到地面,在跑道上停下。人们又来搬他。又有一辆新救护车,又换了一个新护士;他闻到一股新的气息。这是一座新的城市。是纽约?至少是在美国,他在想;在世界别处是闻不到这种气息的。新救护车带着他开上另一条平稳的路面,不断地停下来,又启动,直到最后到达它的目的地。他又一次被抬出来,经过更多的台阶后进入一间白色墙壁的小屋。他们将他放到一张舒适的床上。他觉着自己的脑袋接触到了枕头,等再一次醒来时,他原以为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但过了一会儿,他的目光凝聚起来,他感到看见了凯特——她正站在自己面前。他想抬起手来去触摸他,他想开口说话,但说不出声。凯特微笑着,但他知道凯特看不见自己的笑容,当他又一次醒来时,凯特仍然站在那里,但穿的衣服已经更换。噢,她是不是已经来来去去地跑过许多趟?她又露出微笑,我在这儿已经躺了多久?威廉设法稍稍挪动了一下头部,然后看到儿子理查德,他个子这么高,长得这么帅!威廉还想见到别的儿女,但头已不能继续转动。他们走入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弗吉尼亚——她怎么长这么大了——还有露西——这怎么可能。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威廉又闭上眼睛。
他醒来,设有看见什么人,但现在他能转动脑袋了;有些绷带已经取下,他能看得更清楚些。他想说些什么,但还是说不出来。凯特只是望着他,她那金黄色的头发现在长得更长了,一直披到肩上,她那双温柔的褐色眼睛,那一丝令人难忘的微笑,样子真美,真漂亮。威廉念叨着她的名字。她又报以微笑。威廉再次睡去。
.
醒了。绷带比过去更少了些。这次儿子在讲话。
理查德说,“你好,爸爸。”
威廉听得见他的话,回答道,“你好,理查德,”但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话音。护士帮助他坐来,让他与自己家庭的其他成员打招呼。他谢谢护士。一位医生触摸一下他的肩膀。
“凯恩先生,难关已经熬过去。您会很快好起来的,然后就能回家了。”
凯特带着弗吉尼亚和露西走进病房,威廉向他们笑了。他有多少问题要问他们呀。又从何说起呢?他的记忆有许多空白需要填充。
凯特告诉他,他差一点死去。他知道这一点,但并未意识到自从他们所在师于雷马根遭遇伏击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一年多。
失去知觉的这十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失去生活不就类似于死亡吗?理查德已近十二岁,正准备去上圣保罗学校。弗吉尼亚已经九岁,露西也快七岁了。他们的衣服已经嫌短。他得从头至尾对他们重新了解。
凯特比威廉记忆中的形象确实更俏丽。她告诉威廉她的信念是多么坚决,根本就不相信他会死去,他还告诉威廉,理查德在巴克利小学的表现是多么出色,弗吉尼亚和露西是多么需要父亲。凯特乐观地对他说,他的面部和胸部虽已留下伤疤,但过一段时间就会愈合。她感谢上帝,说医生们确认他的大脑不会出什么问题,他的视力也能完全恢复。现在她唯一的愿望是帮助威廉早日痊愈。这需要凯特不急不躁,需要威廉积极配合。
在康复过程中,家庭的每一个成员都参加进来。理查德总是搀扶着父亲走路,直到父亲扔掉拐杖。而露西总是给爸爸喂饭,直到他能自己用餐。弗吉尼亚给他朗读马克·吐温的小说——威廉弄不清这种朗诵对他俩哪个更有补益——不过,两个人都很欣赏。当威廉夜间不能入睡时,凯特就一直待在他身边。后来,圣诞节刚过,医生终于同意他出院回家了。
威廉回到东六十八街,康复的速度进一步加快。他的医生甚至预言说,在六个月之内他便可回银行上班。他虽然留下一点伤疤,但不会失去充沛的活力,现在医生已允许他接待客人。
头一个来访者是特德·利奇,他被威廉的容貌着实吓了一跳——需要过上一段时间特德才能够适应。威廉从特德嘴里得知,在过去的一年里,莱斯特银行又有了新的进展,全行同僚都盼望着能早日欢迎威廉重掌总裁大任。托尼·西蒙斯来访时带的消息却使他甚为伤心。艾伦·劳埃德和鲁珀特·史密斯均已过世。他再也不能受益于这二位深谋睿智的长者了。然后托马斯·科恩打来电话,表达了他得知威廉已康复的消息后的喜悦之情,并毫无必要地向威廉解释,时光过得真快,他转眼间进入老年,现已处在半退休状态,他把他的许多老顾客都介绍给儿子撒迪厄斯处理,撒迪厄斯在纽约开设了一个事务所。威廉对他们父子均以基督著名信徒的名字命名说了几句赞美的话。托马斯·科恩高兴地笑起来,表示希望凯恩先生今后继续惠顾他们的事务所。威廉保证会这样做。
“另外,我准确地获得了一条您应当了解的消息。”
威廉沉静地听着这位老律师说下去,但渐渐变得十分气愤并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