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上,关中冯翊郡,高陵城。
清晨,西凉军撤进高陵城休息,为避免军心动摇,杨秋、韩翼等人决定密不发丧,对大军将士隐瞒韩遂阵亡的消息。
韩翼紧急召集西凉诸将议事。杨秋在大堂上没有看到马超,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韩遂的突然阵亡,让西疆的局势变得非常复杂。
过去西疆各种各样的矛盾都被韩遂凭借自己的个人威望和才智强行压制下去了。但现在他不在了,西疆所有的矛盾即刻暴露,而且随着郑白渠大败,西疆军陷入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这些矛盾随时都有可能被激化和爆发。年轻的韩翼果然如韩遂所料,在这个危急关头不但不竭尽全力团结西凉各部将领,鼓舞大军士气,以确保西疆大军能安全、全部、迅速地撤回西凉,反而把自己和马超的矛盾公开化,蓄意制造和激化矛盾。
韩翼这样迫不及待地乘着马超身负重伤,实力丧失殆尽的时候解决他,是有原因的。韩翼倒不是担心马超称霸西凉,而是担心马超祸乱西凉。马超现在没有军队了,西凉军的主力除了杨秋、成宜、程银这些老一辈西凉悍将的部属外,其它诸如张既、梁庆、陈言、姜冏这些人的军队都遵从韩翼的军令,毕竟他们都是韩遂的弟子门生。马超没有军队不代表马超没有实力,只要马超回到西疆,回到陇西,短短时间内他就能依靠羌人的帮助重建一支军队。马超有没有称霸西凉的野心,韩翼不知道,但韩翼知道自己的父亲曾承诺把西疆交给马超。假如马超恢复实力后发动内讧,和自己争夺西疆,西疆势必大乱。因此,韩翼认为西凉军如果能安全撤回西疆,最大的敌人不是关中的河北军队,而是马超和塞外的羌人诸部。把马超先解决了,可以彻底清除一个巨大的隐患。
杨秋忍不住想试探一下韩翼,他轻声问道:“孟起为何没来?”
“他受伤了,暂时还不能动。”韩翼轻描淡写地说道,“他和北疆军的很多将领,尤其是庞德关系非常亲密,如果他想投降,泄漏了我们的机密,我们肯定会全军覆没尽数葬身于关中。”
杨秋神情蓦然冷峻,郑重说道:“孟起的铁骑都打完了,和北疆军结下深仇,他怎么可能投降?”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投降?”韩翼冷笑道,“马超和他父亲一样,都是薄情寡义反复无常的小人。当年马腾背叛我父亲投靠袁绍,是不是事实?袁绍杀了马腾后,我父亲帮他出兵报仇,他竟然恩将仇报,不但刺杀我父亲,还在西凉挑起内讧,出兵攻打我们,妄图独霸西疆,是不是事实?这些血淋淋的事实难道还不能说明马超的为人?我不想重蹈父亲的覆辙,更不想回到西疆后和他血腥厮杀,白白葬送了西疆。”
杨秋愣了半晌,半天没说话。这些年,马腾和马超父子的确做了很多对不起韩遂对不起西疆的事,但现在形势不一样了。现在韩遂死了,西疆军元气大伤,西疆已经没有人可以象韩遂一样控制西疆了。在今日西疆岌岌可危的情况下,韩遂的临终嘱托非常重要,他让马超继任西凉军统帅肯定别有深意。
杨秋把目光投向了成宜和程银,两人脸显忧色,佯装不知,一言不发。
杨秋黯然轻叹,走到一边坐下,不再说话。虽然韩遂把辅佐马超稳定西凉的重任托付给三位老兄弟,但这三个人和其它西凉将领一样,不信任马超。而且现在马超没实力,一旦说出来,影响到韩翼的地位,韩翼可能找个借口把马超杀了。西凉军压制已久的矛盾一旦喷发,大军极有可能崩溃,所以三人至今也没把韩遂的临终嘱托说出来。
韩翼和众人稍加商量后,发现西凉军根本没有办法安全返回西疆。议事大堂上陷入了沉默,气氛压抑而悲凉。
郑白渠一仗,西凉军损失惨重。韩遂带着九万大军赶到战场,高干的四万大军全军覆没,西凉的五万大军折损一半,如今大约还剩下两万三千人。如果加上从长安城支援而来的张既、姜冏的三千人,整个大军也只有两万五千多人。
“目前长安城还有张鸣大人的两千人马,槐里、陈仓两城还有三千人马。”凌孺扳着手指头说道,“整个关中大约还有三万人马,而北疆军的人马太多,我们至今也没弄清郑白渠战场上到底有多少北疆军。但保守估计,他们的兵力至少是我们的三倍,我们安全撤回西疆的可能太小了。”
“昨天下午,北疆军在郑白渠的右翼战场上,不但包围了高干,还想全歼我们,最后我们虽然突围了,但这并不影响北疆军乘胜追击把我们合围于长安城的决心。”凌孺叹道,“徐荣的决心太大了,他想一战决胜负,彻底占据关中,以便迅速和中原北疆军合围洛阳,完成攻打洛阳的准备。他做到了,郑白渠一战可以说是完美无缺,如果我们没能突围,他甚至还能乘势占据西疆,把我们对关中的威胁彻底解除。”
“我们虽然突围了,撤出了郑白渠战场,但此地距离西凉尚有千里之遥,徐荣依旧有充足的兵力和时间把我们围歼于长安和槐里一带。”张既十分沮丧地说道,“三万大军要想安全撤回西凉,必须带上粮草和辎重,但我们民夫严重不足,兵力也严重不足,尤其是铁骑数量,和北疆军差距太大。另外大军的士气也低落到了极点,将士们身心俱疲。如果我们在撤退途中被北疆铁骑包围,势必一触即溃。”
韩翼双手捂脸趴在案几上,头痛欲裂,一筹莫展。良久,他抬头看看凌孺,有气无力地问道:“我们到底伤亡了多少人?有多少伤兵还能再战?”
“具体数字目前不清楚,等撤到长安再仔细核实。”凌孺说道,“受伤较轻的士卒即使能重上战场,也需要一段时间休整。目前这种情况下,强行后撤危险太大,还是暂留长安城为好。大军可以一边休整恢复力气,一边等待战局的变化。”
“大军不能在长安城停留。”张既激动地说道,“北疆军的铁骑太多,他们马上就会抄近路赶到扶风郡切断我们的退路。北疆军的步卒大军随后也会追到长安城。高干已经死了,袁军又没有粮草,他们不是投降就是崩溃,根本坚持不了一天。我们还是急速后撤,并飞马急报西凉的边延,请他速带援军接应。”
“西凉只剩下八千人了,而且很大一部分是老弱病残,粮草也极度缺乏,再加上羌人就在黄河北岸虎视眈眈地盯着金城,万万不可调动。”杨秋大惊,急忙摇手劝止,“大军现在没有再战之力,即使丢弃粮草辎重急速后撤,将士们也无法支撑,还是死守长安徐图他策为好。”
“回家的路有一千多里,如果丢掉粮草辎重,不要北疆军打,将士们自己就会一哄而散。”程银**拍拍案几,大声说道,“如今唯一可以保住大军的办法就是死守长安城,和北疆军速速议和。”
“议和?”梁庆等部分西凉将领就象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眼前一亮。
梁庆急声问道:“仗打到这种地步了,北疆军还愿意和我们议和?”
“当然。”凌孺点头道,“徐荣一定愿意议和。郑白渠大战前,皇甫郦在长安待了几个月,不就是想和我们议和吗?如今他们打赢了,但他们损失惨重,如果我们坚守长安不退,他们就要一直打下去。战局拖得越长,对河北就越不利。河北这几年的目标是洛阳,是全取中原,所以关中能否迅速稳定对他们非常重要。关中稳定的首要条件是西疆稳定,但河北目前没有实力顾及西疆,因此他们一直想和我们议和,想劝先生率军撤回西疆戍守。如果我们现在答应他们的条件,带着军队返回西疆戍守,把关中立即让给他们,河北当然愿意了。”
“你刚才说等待战局变化,就是指议和?”韩翼沉吟片刻后问道。
“对,议和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带着大军安全返回西疆的办法。”凌孺说道,“通过议和,我们可以继续得到河北的赈济,得到河北各方面的支援,迅速恢复实力。”
“北疆军愿意议和吗?”韩翼苦笑,“现在北疆军占据了绝对优势,徐荣甚至有围歼我们的把握,他会答应和我们议和?除非投降,否则徐荣不会理睬我们。”
“徐荣会和我们议和的。”凌孺语气十分肯定,“关中的粮草足够十万大军使用一个月,但我们现在只有三万大军,这些粮草足够我们坚守长安城两到三个月。我们先把大军撤到渭水桥坚守,待囤积于新丰城的粮草全部运到长安城后,我们就撤进城内和北疆军对峙。”
“然后呢?”韩翼问道,“父亲阵亡的消息隐瞒不了多久。父亲阵亡了,西疆局势扑朔迷离,危机四伏,出于对关中安全的考虑,河北势必要对西疆策略做出调整。这时,徐荣还会议和吗?就算徐荣愿意议和……”韩翼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但徐荣相信我吗?如果你是徐荣,你会相信我忘记杀父之仇,真心归顺河北,为河北戍守西疆吗?”
“韬光隐晦是必要的,尤其是现在这个关键时刻。”凌孺望着韩翼,迟疑良久,欲言又止。
“有话尽管说。”韩翼正色说道,“只要我们能安全返回西疆,什么办法都要用。”
“如果……西凉军的统帅是马超,事情或许有转机……”凌孺看到韩翼脸色一寒,马上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马超是个武人,和羌人有很深的关系,和西凉各部将领的关系也不错。他现在又没有什么实力,在西凉军主力如今都控制在韩翼手上的情况下,马超要想活下去,要想在西凉重新崛起,需要河北的鼎力相助。对于河北来说,扶持马超,用马超来制衡韩翼,制衡西疆各种势力,继而迅速稳定西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马超和北疆军之间的仇恨其实不算什么,战场对决,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什么可抱怨的。相反,袁绍和曹操用卑鄙手段诛杀马腾、马超的亲族,那才是真正的血海深仇。马超如果得到北疆军的信任,重新恢复实力,或许还有机会带着大军杀到洛阳。而马超大仇得报,对河北感激涕零,反过来他又会忠诚于河北,为河北戍守西疆。
让马超出任西凉军统帅,让马超和徐荣议和,让马超把西凉军带回去,让马超给自己赢得恢复实力东山再起的时间,这是目前唯一切实可行的办法。
韩翼想了一会儿,脸色渐缓,目光转向了杨秋等西凉老将。
“先生临终前,曾对我们三个人说,让马超继任西凉军统帅。”杨秋觉得现在是个机会,应该把韩遂的临终嘱托说出来了,“但我们三个人……”杨秋指指成宜和程银,颇有深意地笑笑,那意思等于告诉韩翼,我们支持你,所以把先生的临终嘱托隐瞒了。
韩翼最担心的就是西凉老将,他们是否支持自己主掌西凉将直接关系到自己未来的命运。为了能尽快带着大军安全返回西疆,自己可以放弃西凉军统帅的位置,可以容忍马超再度在西凉崛起,但马超的实力要在自己能够控制的范围内。而要做到这一点,必须要得到这些西凉老将的绝对忠诚。
“那好。”韩翼猛地站起来,**一挥手,“我们一起去拜见西凉军的新统帅。”
七月上,关中,万年城。
上午,麴义带着辛毗赶到万年城拜见太尉徐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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