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公子,景如烟一生之托,便在这封信上!若是如烟能凭此信了了终生大事,如烟一定为筱公子塑上一座公德牌坊,日日为公子敬拜祈福!
“若如烟终究一生凄苦,命比纸薄,无那花前月下、洞房花烛之缘,如烟便是做鬼,也会保佑筱公子及家人一生一世平安福禄,来世再报筱公子大恩大德!恩公,景如烟无法给你磕头,只得以首击凳——”
说到这里,一个气息虚弱的女子,“咚咚咚”地以额头撞起了板凳!
“景姑娘!”筱羽一声痛呼,只见丝丝血流,从凳子上溢出,景如烟早已气急攻心,此时遭遇惨变,额头又已受伤流血,再喊出一声“恩公保重”,头骤然耷拉而下,再无声息。
筱羽心下如刀割一般,一个敢爱敢恨的刚烈梨园女子,天下人轻贱她辱骂她,她都能挺过来,趟过去。
但她也许从没想到,她会被自己所敬爱的人、自己的家人和兄弟姐妹击倒!堪堪逼成如此凄惨之境,五花大绑,凶残施暴!
筱羽赶紧伸手在景如烟鼻子下一触,尚有呼吸!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站起身,狠狠盯着罗二爷,喝道:“罗二爷,你放心,我若见到你们白园主人,便定要参你一本、让你们主人好好治你!
“你且给我记住,这景姑娘你若再动她一下,我以我人头担保,明日洛知府便要差衙役来拿你,问你一个断阻女子人伦、碍人婚配之罪,你有种,便试试看!”
他两眼血红,精光绽露,被他这骇人的目光一扫视,那再是强横的罗二爷,也避开了目光,浑身一颤,不敢说话。
“师傅,这狂徒刁民敢在咱白园撒野,真是太放肆,我这便去通知护院武生,将他轰打出去!”罗二爷身边那奶油小生望着筱羽怒道。
“别插嘴!”罗二爷一声呵斥,紧紧盯着筱羽,心头早已澎湃起来,这个一身怪异打扮的野小子,实在让他捉摸不透!
此人见识非凡,才华横溢,口才卓绝,胆大包天,而且听他话中字里行间的意思,此人竟然和这成都府路好些官老爷都有交情,包括什么王爷公卿!这浑小子,难道真能上达天听?
若真是如此,便是连咱白园主人也要对他青眼三分啊!我一个身份低贱的梨园戏子又算老几!
像罗二爷这等在梨园行当中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能在被天下人轻贱的梨园中混到今天这地位,哪一步不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又岂不通世故圆滑之理?
当下罗二爷收拾心绪,向筱羽一抱拳道:“这位公子言过了!烟儿是我自小抚养大的弟子,我待她若亲生女儿,我岂会忍心将她暴打致死!
“实在是,这丫头性子太犟,她若早些求情下话我怎会如此动手?再说了,我们为人父母师长的,哪个又不是爱之深责之切,希望她们能早日成才,早做栋梁!
“公子你好好想想,我们白园昆戏班,二十来号人忙前忙后三个月,才排出了一场戏,这前前后后,我们花费多少银子、多少人力和物力!
“公子想必知道,好事做千件,也不定能成名,可这坏事只要做了一件,便是天下知啊!我们一个戏班,众人早起贪黑那般辛苦排戏,
“可烟儿倒好,在戏台上演出,心不在焉,神情恍惚,连连忘词,以至那许多看官拂袖而去,这对我昆戏班的声望有多少影响!我作为管事,又要付出多大的心血才能挽回这些看官的青睐!
“我白园乃是天下梨园楷模,若无规矩,岂成方圆,门人弟子擅自在外儿女情长、影响排戏,这等犯天条之举,便是在天下任何梨园中,也都要从重处罚,筱公子你设身处地想想,你若是我,你又会如何——”
“我若是你,我怎能干出如此禽兽之举,连自己等似亲生的女儿也要如此折磨暴打!”筱羽一声冷笑,听这老儿如此一番啰嗦,又岂不知他此时欲缓和双方势态的心思,
“我若是你,我自有圆通变化之道而绝不是棒打鸳鸯、在人心里埋下恨根恶种、丧了自己阴德!
“我若是你,我必然会找到与景姑娘情投意合的那位公子,再三考察他的人品才能,若真是一个好儿郎,值得景姑娘终生托付,我定然让他二人许下盟誓,互赠信物,媒妁定约,玉成好事!
“如此一来,你好生想想,景姑娘岂会在排戏时那般惶惶失神、心不在焉?岂会坏了你们的戏台演出?
“若非你们这极不人性的梨园规矩将她逼得这般慌神、像是做贼一般不自在,她会如此铤而走险,背着你们与情郎往来么?
“罗二爷,金三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个男儿不多情,哪个女子不怀春!可笑罗二爷你还大言不惭让我设身处地思想,那你又为何不跟景姑娘设身处地想想,换位思考?
“便是你们在十八九岁、心头有了意中人时,师长拿起板子打屁股,强拆鸳鸯,你们又是何等想法、何等心境、有何反应!
“谁说儿女情长时,就会影响事业、耽搁前程?谁这么认为,那是因为他便是一个只懂交配的牲口!你们没听过一句话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摸摸抓抓,呃,又岂在暮暮朝朝!
“真正的两情相悦,男女情投意合,自会彼此勉励,共同上进,男女搭配,阴阳协调,这对于事业和前程,也许会有些弊端和影响,但棒打鸳鸯、强拆苦侣,却是百害而无一利!
“筱某只告诉你们四个字:堵不如疏!你们自己去悟吧,悟得出,你们白园定然还能辉煌更久!若你们总要堵,总要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白园的门人弟子会革了你们的命!”
“革我们的命?”罗二爷等人一阵玩味,这是什么意思?这年代,“革命”一词还未诞生,叫他们一时半会如何悟得出是何意思?
只是,这浑小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出人意料,不顾礼法,不讲原则,他到底是啥来头啊!
筱羽见他几人正在发懵,一望躺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的景如烟,见她青丝散乱,周身裙衫破裂,臀部附近血迹斑斑,心下不由一酸。
一个弱女子,被这一顿暴打,虽说未伤筋动骨,但这皮外伤也得要恢复一段时间了。想到这里,他蹲下身去,便想看看这景姑娘的面容。
但稍一转念,算了吧,我与她本是萍水相逢,露水之缘,何况,她早已有了意中人,我这般做只怕多有不妥。
“罗二爷,你赶紧让人给这景姑娘松绑,扶她回去好好休息。”筱羽站起身来,扫视着罗二,“我还是那句话,若是有人再敢动她一下,我一定会知道,也一定会来料理他!”
说罢,又一瞥金三:“三爷,望着我干啥?走呗,咱们赶紧地,去见你们主人!”说罢,几步跨出了这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