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熟悉的床幔，被窝中好阳光的味道包裹着他，令他有了再睡一觉的冲动。正当他迷迷糊糊又要合眼时，却猛然想到那天发生的事。齐家最后笑着倒下去的样子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马上翻身下床，一把推开了房门。
在清冷的月光下，知言和红山正并排坐在门前的石板上，面容有些哀伤。
“你，你们两个！齐家那个老男人呢？”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天马抓住知言的肩膀用力摇晃着，“齐家在哪儿？”
“天马……”知言犹犹豫豫的开了口，吞吞吐吐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天马，你放开知言，我们有话告诉你。”红山抓住了少年的手腕，微微用力，将他的手从知言的肩膀上揪了下来。
“接下来我们说的话你可能难以接受，但是你不得不听，明白了吗？”他的语气是不同于少年稚嫩的冷淡，比天马高出一个头的身材也极其具有压迫感。天马低下头，小声的回应着：“你们说。”
“天马……齐家他……”知言的声音很小，马上被吞噬在了风声之中。
但他听到了。
少年浅蓝色的眼眸一瞬间睁大，他的嘴角艰难的向上扯着，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老男人怎么了？”
“齐家他……”知言拉过天马的手，“天马，你不要太难过……”
“齐家到底怎么了！你说啊！”少年反手抓住知言，“你说啊我哥哥怎么了！”
“齐家他……”知言被扯着一个站不稳，险些跌倒。
“你哥哥死了。”红山冷冷的声音传来，同那日的惊雷一样，狠狠的劈在天马的心上。他摇着头，一步步的向后退着，直至一脚踩空，跌坐在地上。天马不甘的抬起头，纤细的眉毛微微向上抬着，笑容甚至比之前更难看了几分。
“你们骗我，那个老男人怎么可能死呢，活了这么久了！”他看似自信的否决了这个消息，瞳孔却不住的颤抖着，“两个骗子！”
“天马……你听我说。”知言担忧的走上前，轻轻的扶着他抖动的双肩，“齐家他为了救你，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在你醒来之前不久，他……”
“哥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天马终于放声嚎哭。为什么会这样呢？自己到底为什么不听劝阻一定要自己追查可疑人呢？为什么帮不上他们的忙？愧疚和自责像洪水一般漫过了天马，他的眼泪扑簌簌的滑落，泣不成声。如果不是自己的任性和逞强，可能现在齐家还在月光下喝着酒吧。
天马泪眼朦胧间，恍惚着想到自己小的时候，齐家擦拭他的器体的样子，是那么的温柔，也是这双有力的大手，牵着他走过漫长的春夏秋冬。不管自己怎么调皮和任性，他从未发过脾气，总是笑眯眯的坐在那里，叮嘱他注意安全。齐家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施展，直到那一天，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哥哥拥有这样的力量。
“天马，你比哥哥可好看多了，像个小洋人，哈哈哈哈。”每次齐家这么夸赞他的时候，他总是扭过头，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可是以后，再也听不到那个懒洋洋的老男人的夸奖了。
少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用力的锤着冰冷的石板，撕心裂肺的吼声在夜晚中格外惹人心疼。知言和红山交换了一个眼神，她轻轻拍着天马的背：“你不是不喜欢齐家吗……不要太难过了……”
“你放屁！”天马狠狠抹了一把糊在脸上的鼻涕眼泪，“我最喜欢齐家哥哥了！我最喜欢他！”吼完这一句后，他更加悲恸的捂着自己的胸口，整个人都伏在了地上，蜷曲成一只小小的虾米。
“哥哥……”少年想说些什么，却不住的被抽噎声打断，“我再也不任性了……呜……你别死……”
除了他渐渐低下去的啜泣声外，宁静的夜晚只剩早蝉的悲鸣。月光和晚风是这样的冰冷，天马甚至想着，如果死的是自己——
“那下次就不要这样对你哥哥了。”红山看不下去了，踢了踢天马的腿，“地上冷，起来。”
“我没有哥哥了！我没有哥哥了！”少年嫌恶的向他吼着。
“那我是你的什么呢？”
一道笑盈盈的声音在天马的背后响起，他一下子愣住了，停止了抽泣，由于太过于惊讶，一口气没上来还打了个嗝。
“哥哥！原来器灵也是有鬼的！我不会忘了你的！”少年猛地跪起身，向那男人扑去。月光在他的背后晕开一道光圈，柔和了硬朗的轮廓，倒添了几分温情的意味。少年用力的抱紧了眼前人的双腿，死命的抓着他的衣角。有些陈旧的衣物上是他熟悉的锯齿纹，他越想越奇怪，双手在齐家身上左拍拍，右摸摸。半晌，他终于愤怒的抬起头：
“你们骗我！”
知言耸耸肩：“我最喜欢齐家哥哥了~”
“是的，刚才他就是这样说的。”红山不忘添油加醋，“齐家应该都听到了。”
“你们！”天马站起身来，气得直跺脚，“你们这群骗子！”
“谁让你偷跑出去还不听话的？”知言背过身去，拉着红山便走，“知道珍惜眼前人了吧？我们走了，剩下的事你们兄弟两个自己处理吧。”
“你们两个都睡了两天了，晚上好好解决吧，不要再烦我们了。”红山摆摆手，没有回头。
齐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天马，对不起，不要哭了。”
“我才没有哭！”天马的眉头紧紧皱着，“你这个老男人死了才好呢！”
“是是是，我错了。”齐家从背后拿出一个小巧的酒壶，“要不要喝两杯？”
两人穿过蜿蜒的回廊，来到熟悉的湖心亭里。这是天马从英龙国来的第一天，齐家接待他的地方，他再熟悉不过了。在每个失眠的晚上，少年都能看到举杯对月的男人，潇洒的坐在这亭子里。兄弟二人相对而坐，清亮的酒液中倒映出浅浅的月光。
“我和知言立契了，可能……很快要离开这里。”齐家缓缓的开口，举起酒杯小酌一口。
天马也为自己满上一杯，这不是他第一次陪哥哥喝酒了。看到哥哥和从前一般无二的模样，他的眉眼笑得弯弯。
“我知道。可是我也从不知道，原来你那么厉害。”
“你知道这个做什么。”男人望着寂静的湖面，“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再遇到这个场面。”
“可我已经长大了！”天马站起身，用力地拍了一下石桌，“你总是这样想要保护我，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有四山姐姐也是……你们都拿我当小孩子。”
“可你想过没有，这个世界未知的危险还有很多。而且，”齐家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我所经历的，有些并不想让你也承受。”
“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想试一试。”少年的眼睛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我和哥哥姐姐们一起看遍了人类的生死往复，朝代更迭。永恒的生命对于我们来说，难道就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吗？我想要去改变，我想做一个像哥哥一样的器灵，这难道不可以吗？”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不知道，我其实真的，真的好崇拜你啊，齐家哥哥。”
齐家第一次听到天马说这些话。面前这个少年，仿佛一夜之间成长为了一个男人。他卷曲的长发在风中轻轻的飘扬，深邃瞳孔宛如夜空中一颗美丽的宝石。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吵闹着要骑马的弟弟了。
这样想着，他笑了。
“我会和知言离开，你就在这里，等着城主回来。”
“我等他回来？为什么？”
“因为你要帮他。”男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帮他把这座城，甚至这个国家，治理好。你要保护应该保护的人，和你最想保护的人。在你今后漫长的时光里，你可能会遇到很多难以控制的事，会见到很多不想见到的人。但是你必须要自己一个人面对，这是你的职责。明白了吗？”
少年的瞪大了双眼，他的表情先是不可置信，继而变得兴奋无比：“我一定会做到的！”
“不要再做危险的事。”齐家站起身，拍了拍他的头，“你小子，又长高了。”
“我一定会超过你！”天马露出一口白牙，“我才是铜镜里最强的一个！”
沉睡的飞鸟被湖心的笑声惊醒，不满的抖了抖羽毛，几朵柳絮伴着萤火虫在夜空中飞舞着。风带走了两人说不完的话，带到远方的天边，然后慢慢消散在时间里。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兄弟七扭八歪的倒在亭子里，沉沉睡着。
这一夜，终于过去。
d看小说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