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言怔怔的回过头,斗笠下深不见底的黑色,正死死的注视着她,仿佛要把她吸进去一般,将她的思维吞噬殆尽。
一种刺痛感猛地向她的大脑袭来,还没等齐家和红山有所反应,她手中的匕首已经直直的刺了过去。从未打过架的知言的动作干净利落,带着果决的勇气毫不犹豫的砍向怪物的喉咙。被刺中的这东西既没有喷出血液,也没有倒下,甚至连丝毫的动摇都没有。红山和齐家一人抱起一个,向后飞掠而去。
“你疯了?你怎么可能打得过那东西?”红山恶狠狠的吼了知言,却发现她不知何时竟已泪眼模糊。
豆粒大小的眼泪从她的脸颊上滚落,少女虽然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嘴唇却依旧不受控制的发着抖,她死命的握住手中的利器,满脸都是愤怒与倔强。
红山意识到事情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齐家,现在怎么办?”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东西彻底消失?”齐家安顿好天马,和他并肩而立。
“烧了。”红山环顾四周,“那这山也没法要了。你不能把光聚集到一点吗?”
“我是铜镜,不是凸面镜。”齐家一跃而起,跳到了那东西的身后,“总之先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弱点。”
“好好待着。”红山大手一挥,一个淡绿色的屏障轻轻的扣在知言和天马的身上,他的脚尖轻轻踮起,便漂浮在树林之中。红山俯视着这个怪物,一种威严之气油然而生,仿佛是这座山的山神一般,不许任何污秽之物染指他的地盘。
“会飞真是方便啊。”齐家懒洋洋的声音带有一丝羡慕,“这东西怎么看都是块人形的肉而已啊。”
“刚才那个招数可以再来一次吗?我想试试再劈他一次。”
“当然。”齐家的眸子再次变得明亮炽热,阳光仿佛利剑般从林叶间冲杀过来,驱散了污秽的气息。红山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额上的宝石闪闪发光,一道惊雷以不输给阳光的气势从空中直冲而下,电光石火间便劈中了这怪物。比上一次更大的风暴袭卷而来,方圆十几米内皆被夷为平地,树干的折断声不绝于耳,飞散的石块带着尘沙四散逃离开这一片爆裂的土地。知言在小小的屏障里,安静的看着这一切,她感受不到风,也感受不到刚才那般的心惊胆战,她的脑中只是机械的回荡着一句话:
“忘了吧。”
不知何时,她的手指竟已深深插入泥土之中而不自知,湿漉漉的感觉顺着手臂蔓延到大脑,激得知言一个哆嗦。她赶忙抽回手,擦干净脏兮兮的泥渍,又狠狠的摇了摇头,半抱着天马端正坐好。
这屏障虽然若隐若现,薄如蝉翼,但是知言却觉得无比的安心。她轻轻抚上这一层薄膜,湿润的触感从手心传来,想必那个男人,内心也是如此柔软吧。
感到知言担忧目光的红山回过头,露出一个沉稳的笑容。在认识这个小公主之后,他发觉自己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甚至于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自顾自笑起来。他伸出一根手指——
“嘘。”
你只要乖乖坐好,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当然,这句话红山没有说出口。
三人静静等待着硝烟散去,期待着这件事情能有一个完美的解决,毕竟已经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如果再不回去,没有城主的铜城应该会乱成一锅粥。阳光直直的升上山头,终于毫无遮蔽的照射在他们身上。虽然正午的阳光温暖而慵懒,齐家却周身一禁——这怪物正朝着知言两人的方向飞快的蠕动着。
那一道惊雷丝毫没有伤到他分毫,只是那白色的布料裂开了几道口子,露出了里面翻滚着的皮肉,软哒哒的瘫成一堆,不知被什么力量把持着没有散开,正不知疼痛的飞奔而去。
知言马上爬了起来,挡在失去意识的天马面前。几颗汗珠从她的额头上冒出,拿着匕首的手也发着抖,看得出来她此时此刻非常紧张,却依旧坚定的把人护在身后。
“你很有意思。”还是那样干哑的声音,从空无一物的面罩下传出。
“你再往前,我一定会杀了你。”少女的眼神锐利非常,胜过手中泛着寒光的匕首。
“有意思。”
刹那间,无数的血液在空中爆裂开来,像是一支支羽箭般向两人射去。血滴在触到屏障的一瞬间,化作一摊不规则的液体,黏在薄膜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很快,淡绿色的半圆就变得血红,血滴仍在不知疲倦的向内突破着,知言的眼前一片血色,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令人头皮发麻的“咻咻”声不绝于耳。
“乾!”
高亢的龙吟从林间传出,乾竖起鳞片,带着必杀的气势直冲怪物而去,它用身体紧紧的缠住那一摊碎肉,尖利的鳞片像是无数把小刀般,用力的切割着。刺耳的摩擦声此起彼伏,随着血滴一滴滴的掉落在地,红山才算松了口气。
“我现在要过去了知言,不要怕——”
话音未落,便被一声悲鸣打断。乾以一种非常扭曲的姿势在空中漂浮着,像是有人抓住了它的龙角用力向后弯折一般,它几乎被向后掰成了一个直角,龙尾被高高揪起,整个龙身都在剧烈抖动着,细细看去,无数条红线正牢牢捆绑着它的身体,每一根都微妙的绕过鳞片,深深的勒进身体里。乾深绿色的粗糙皮肤甚至被化出了血痕,而每一滴血的渗出,却又飞到空中,被吸纳进红线里,难以想象它正遭受着怎样的痛苦。
“龙有意思。”白色的斗篷下伸出一只畸形的手,大约是食指的位置,是一根向后折断的手指。嘎嘣一声,这根手指恢复了原装,笔直的指着乾,同时响起的又是一声撕裂的龙鸣。
“你这混蛋!”暴怒的红山不得已收回了伤痕累累的乾,他也是第一次面对如此棘手的敌人,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他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胸膛一起一伏,恨不得立刻让这怪物消失在世间。
“知言!你能听到吗?”
听到齐家的声音,知言大声回应道:“我在!”
“和我立契!”
“你说什么?”知言的眼前是一片血色,她甚至觉得有些不能呼吸,“我已经和红山立契了!”
“你是神选之人!是可以和所有器灵立契的!”
知言不知如何是好,她既想解决眼下的困境,又担心红山会介意她与其他器灵立契的行为。正当她犹豫不决之时,红山清冷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畔:
“做你想做的,知言。”
做想做的事情。知言的眼睛一瞬间睁大,她出门游学不是为了思考这些儿女情长,女儿家家的事情的,她是为了结识更多器灵,为了保护这大陆上不为人知的神明的。不管是性格迥异的灵体也好,还是深藏千年的器体也好,都是她不愿错过的每一道风景。想到这儿,她握紧了拳,下定决心要迈出这一步。
“别出来!”齐家的吼声制止了知言的动作,数千道血光再一次齐刷刷的向她袭来,将她牢牢困在着看似安全的血色牢笼里。
“你是神选者吗……”少年的声音细若蚊呐,“你要和那个老男人立契了?”
天马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真好啊,我以为会是我先找到主人呢。”
“我会想办法的,你躺好,不要说话了,你哥哥也很担心你——”
一根纤细的手指搭上知言的唇,他湛蓝色的瞳孔都是满足的笑意:“抓紧我。”
“青骢!”碧色的光芒将两人包围起来,恍惚间知言仿佛看到一匹小马在眼前跑过,但她立刻感受到了失重的感觉,随着一声惊呼,她稳稳的落在了齐家的怀里。
天马虚弱的扶着树干,逞强的靠在红山身边:“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公主大人,没时间了,失礼了。”
齐家握住知言的手腕,让她的手轻轻抚在自己的胸膛上。他裸露的肌肤透露出炽热的温度,知言有些脸红,她眨了眨眼睛,却发现面前是与自己手掌相触的另一个知言。
铜镜里的她,轮廓有些许的模糊,眼神却仿佛看透过坚硬的金属,看穿了自己的内心,丝毫的私念都无法隐瞒。她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双手覆在镜面上,感受着铜器传来的冰冷又有力的温度。
“清以廉洁,主此盛德。”
“吾知世浊,影其弊哀。”
“忘儇背众,言行可迹。”
“扬清激浊,魂归来兮!”
齐家的声音响彻天地,他站在一面铜镜后,镜子背面的星芒重纹交叠着透过他的身体,无限的放大,然后在一瞬间缩小,带着金色的光芒烙印在背上。他细长的辫子猛然间披散开,仿佛从天而降的战神。他穿过铜镜,站在知言的面前,一扫之前的慵懒气息,他弯下高大的身躯,轻轻抵着知言的额头:“齐家,立契。”
两人从空中缓缓落下,有知言站在身旁,齐家本就高大的身躯更显得虎虎生威。
“现在,我可以送你上路了。”
他的语气非常冰冷,甚至带有一丝邪气。那是天马从未见过的模样。阴阳眼再次出现,这一次,齐家的右眼变得漆黑,像是浓墨在瞳孔里翻滚涌动。他的背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空洞,贪婪的吞吐着来自地狱的风暴。
“对付你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还是这个最好用。”齐家扬起一边的嘴角,张扬而邪魅的表情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脸上,“魂归!”
随着一声呐喊,空洞爆炸出无数条黑色的气流,死死的缠绕住那怪物,直至将他完全包裹。不等他有所反应,齐家挑了挑眉,右手用力的一攥——
包裹着肉块的黑色的圆球瞬间爆裂开来,面前干干净净的一片,只留下一些灰烬,混在微风里,化作了滋养的肥料。除了周围七扭八歪的树木,仿佛这里从未发生过什么。
齐家的红发乖巧的披散在脑后,他回过头,不好意思似的冲着三人露出了一贯的阳光笑容——
然后倒在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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