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五不觉有异,连连点头,“对,对,对,……”
“你…确定?”
“确定!确定!……”
“好。那你走吧。”
“……”
“趁着夜色,赶紧走。眼下这里没有守卫。”
“……你、你说真的?你肯放我走?”
“你不后悔就行。”
迟疑稍许,求生的意志压过一切。晏五赶忙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
“马厩在你左后方,这会儿,也没人在。”
晏五脚步一顿,迅疾转了个方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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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瞪口呆,这是一侧的杜玉。
傅徵她、她就这般应允晏五离去了?直接放人?
杜玉木然地见证了整个过程,听着这两人言语,听着晏五求饶,愣愣瞧着这一连串动作发展,许久也没回过神来。
……
然而,更加令人惊悚的还在后头。
杜玉侍立一旁,只见着那张素来瞧不清深浅的脸上,突地扬起了一抹诡异的弧度。而后,杜玉双眸越睁越大。
那个人,她掀帘而出,悠悠地拐到旁边的帐子里,取了弓箭,再不疾不徐地迈步,登上了营门附近的一处高地。随即,挽弓搭箭,闭目放出。
杜玉跟在那人身后,循迹望去,那箭头朝着的,是远处正在移动的一个黑点。
……
飞速瞟了那人一眼,杜玉心下抖了抖,悄悄向后挪了几步。
程知睁开眼,扔下弓,一拂袖,满脸淡漠。
转身,瞧向杜玉,“你说,我做错了么?”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难怪你肯放他走……
只是,你图什么啊?
你先是挥退守卫,随后那马厩没人,应该也是你的安排。你大费周章,你放了再杀,你图的什么?
抿抿唇,杜玉掩下面上惊色,“属下不明白主上在说什么,属下、属下什么也没瞧见。”
程知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我是问,我做错了么?”
“……主上英明神武,岂会有错。”
“嗯?”
“天下之大,失踪个把人只是寻常。乱军之中,死上个把人也是寻常。”
“唔,寻常,都是寻常,”程知喃喃念道,“可我却偏生要自己动手。”
“……主上行事有度,自有考量。”
程知眯了眯眼,轻叹一声,“他不论死在谁手中,都可以算到我头上,那倒不如我亲自送他上路。”
“……只要主上愿意,大小姐永远不会知悉。”
“文蓁该要知道的,我不会瞒着她。我杀了她爹,这是事实,我会告诉她的。”
“……”
“都说事不过三。前事不论,燕州城那回不提,只说在这草原上,我便放过了他三回。
第一回,我任凭他离开。即便他是去通风报信,欲置我于死地。
第二回,我容忍他逃走。那个时候,我明明见到了他的小动作,明明可以当场击杀他。
第三回,我答应了他请求。身为主帅,私放逆贼。
……”
程知仰首,长出了口气,“这三回过了,我再动手,过不过分?”
“……主上仁至义尽。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是么?其实,要说过分,也挺过分的。”
“……”
“我说过,我对晏五的性子还算知晓一二。
这第一回,我猜到他约莫会去寻赤兀极。第二回,我算准他会落到大周军队手里。而第三回,我放了他又如何,他能跑出多远?
从始至终,我未曾告诉过他,大周军队出动,是要围追堵截,是要拿下胡人这地界,赤兀极必败,北胡必败。我未曾许诺过他,可以改换身份,可以再在大周谋得一席之地。
我是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他要的,不只是保住性命,做个普通人。他要的,是获取权势地位,成为人上人。
……”
“……”你好像说过的吧?马踏草原,收服北胡,不是还言犹在耳?晏五不信赤兀极必败,那是他的事。
“你看,我其实也没有使出全力,使得他按照我的意愿行事。”
“……”
“回京待罪,是我为他预留的底线。”
“……”所以,……?
“你看,他踩过底线了,所以我杀了他,这不过是满足了我认为的顺理成章。”
“……”
……
程知前后这几句,压根无甚章法,只是一时心绪外泄。一般人听来,只会觉得莫名其妙。可眼下,面前的人是杜玉。是那个常年游走于各色人等之间,将察言观色内化为本能,把揣摩人心修炼得炉火纯青的杜玉。
杜玉听到此处,皱了皱眉,心下叹了口气。看在你曾那般待我的份上,我便勉为其难地来开解一下你好了。
“主上,”杜玉打断道,“你可还记得,之前,你给过我不止一个选择?”
“嗯?”
“容我此刻冒昧相问,你那时是不是算准了,我会选你想要我选的那个?”
“是。”
“那我若是最终拒绝了你,你可会守诺?可会放过我?”
“会。”
“如今,你可是算准了,晏五不会选你想要他选的那个?”
“……我、我不知道。”
“那晏五若是知道赤兀极必败,北胡必败,他可一定会随你进京请罪?”
“我不知道。”
“你若是许诺他身份官位,你可会兑现?”
“不会。”
“主上,既如此,”杜玉微微一笑,“那你还有什么可犹疑的呢?
主上,你曾经说过,许我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前提是不违背良知和道义。这同样的话,你可会对晏五说?你既是对晏五性子知晓一二,那你可能容忍他那样的人,改头换面,重新掌握权柄?
主上,你曾经说过,你一贯不会勉强,如何抉择,只凭自愿。晏五所作所为,皆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与欲望,主上没有左右,难道不是正理么?
主上,我很清楚,此一役,没有我,你拿下北胡,也不过是时间多少、费不费劲的问题。我并没有做什么,你却愿意予我投诚之机,许我新生。主上厚恩,我铭感五内,惟有尽心竭力,以余生相报。
而观晏五,主上要他回京,许他性命,这只怕未必是恩,反倒是仇。
主上行事智珠在握,只是唯独涉及情之一事,太过着相。
主上,你是傅徵,你是傅家的傅徵,你真的已经仁至义尽。
……”
言罢,杜玉躬身一礼,“主上眼下已然采取行动,想必是心中有数,还请恕属下多言。”
这毕竟是你仇人,你能看在晏文蓁份上,不计较仇怨,只作一般人看待,已经很对得起他了。更遑论,你还给过他这么多次机会。
……
两世之事在眼前交替闪现,程知怔忡半晌,轻笑一声。
做都做了,没什么好矫情的。这个人,已经耗尽了自己的耐心。
伸手,拍了拍杜玉肩头,“行了,我明白了,多谢你。
待会儿,你找几个人,去收敛晏五的尸身。待此间事了,将他带回燕州城,厚葬于晏府内。”
“……诺!”杜玉一怔,不由心下感慨,这还真是个情种,自己生平罕见。她待晏文蓁,当真情深意重。
“这个人既是要杀,那这便是我唯二能为文蓁做的。”
“……啊?”
“文蓁既然非得要有个杀父仇人,那人不若是我。”
程知扯了扯嘴角,瞧了杜玉一眼,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几息之后,“回吧,晚宴差不多要开始了。”
杜玉应了一声,随即跟上。
甩甩头,瞧着那人背影,脑中往事忽地浮现。其实,杀父仇人,晏文蓁还真未必会怨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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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元狩二年元月初三,征北大军统帅、大将军傅徵,领轻骑三千,绕行敌后,克北胡王庭。
元月初八,征北大军左路军统领冯平,率先头兵马,赶至王庭。
元月初十,征北大军左路军副统领韩文越,领余下兵马,赴王庭会师。
元月十四,征北大军右路军统领傅战、杨从武,至王庭。
元月廿五,征北大军中路军统领胡荣、李忠和,至王庭。
元月廿八,征北大军左、右翼护军将军张扬、蒋沉、邓良、马跃,先后至王庭。
至此,大周军队合军,六路兵马会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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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廿九,草原腹地,现大周大营。
“这接风宴,本帅是已经准备了几回,直到今个几位将军一到,众位弟兄才算是彻底相聚了。
月前,本帅与诸君约定,北胡王庭再会,这一杯,便敬这再会。”
“敬再会!”
“诸君一路辛苦,拔除北胡营帐,歼灭北胡军队,拿下北胡领地,这一杯,敬诸君。”
“敬大将军!”
“陛下宏图壮志,欲创万古基业,建不世之功。此一役之后,自燕北关碍以北,北胡王庭以南,都将是我大周的土地,都将插满我大周的王旗。这一杯,遥敬陛下。”
“敬陛下!”
……
“诸君,”程知抬眸,沉声开口,“现如今,张、蒋二位将军封锁了西侧,邓、马二位将军封锁了东侧,未有北胡残兵自东西二线突破逃窜。而中路胡、李二位将军主力推进,封死了南面。
所以,北胡还剩下的,那些溃逃的兵马,只能往北去,往草原深处、往大山里头钻。”
“末将请命,率兵搜山,追击北胡残兵!”程知话音刚落,冯平第一个抱拳请命。
“冯将军莫要心急。您这行军速度,一般士卒可是吃不消。此处越往北,地势越复杂,补给也越困难。追击之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韩文越淡淡开口,望向上首,“请大将军定夺!”
冯平愣了愣,也抬头望向程知,“请大将军定夺!”
程知眨了眨眼,这当初自己的安排搭配,看来还真够可以的。
这两人先后到达,有两日的时间差,他们这一路,也未曾听闻有什么人人畜灭绝的惨事,想来应是冯平先行,韩文越善后,各行其事。倒也和谐。
……
程知环顾一圈,见着众人都望着自己,便微微一笑。
“北胡残兵,该剿灭的,还得要剿灭。此处日后将入我大周版图,这群危险分子总不能留着,徘徊在家门口吧。
当然,韩将军言之有理。地势复杂,补给困难,尤其还是寒冬,我军不宜妄动。
所以,本帅决定,封山。”
稍稍停顿,“待到三月开春,我军再进山扫荡。
越往北走,越撑不过这个寒冬,而阴山山脉连绵不绝,资源丰富,躲山里头,约莫是最佳选择。”
“诺!大将军英明!”
……
收服北胡,再往下,就不是战场上的事了。
程知摆摆手,“这接下来一个月,诸君可整理战果,陆续奏禀陛下了。”
“大将军英明!谢大将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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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元狩二年五月,征北大军统帅、大将军傅徵前线奏绩,上表报捷。言称草原易帜,北胡不存,三军不日班师,回朝献俘。
帝大喜,朝野上下一片欢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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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前头一段,程知的犹疑点,和杜玉的劝解点,浓缩一下,是这样的。
程知:总觉得自己在走形式主义,和让末代皇帝禅位一个调调,还来三下。
杜玉:一,你这形式里包涵了实质,你确实有放过他,你能做的都做了。二,你搞混了作为同不作为的关系,你没引他往死路上走,是对方自己选的,你也左右不了。你又不会胡乱许诺。三,其他。
程知这会想明白了,自己是来解决问题破局的,又不是来研究哲学课题的。所以,不用想太多,简单粗暴直接干。
……
要回京了,见面了,做最后交待了。所以,如无意外,下一章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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