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日怎么突然就过来找他了？”巫师夫人以往将舟对巫师的惧怕看在眼里，今日舟迫切的眼神跟以前很不一样。
“夫人，今日多谢你相助。当日我脸上刀疤久伤未愈，幸得巫师良药，不然也不会好得这样快，今日我是来找巫师再要一个护膏，以免再发。”舟对巫师夫人很恭敬。
夫人听了只点点头，端了一杯茶请舟坐了便进了内屋，再不打扰。
巫师刚回来便看到舟抱着一团不知道什么的东西，神情紧张。
“我想出去。”舟看到巫师，立马站了起来。
巫师上上下下看了舟半天，回过头去：“你们先回去，半个时辰后张家祖坟见。”
“你想去哪儿？”巫师徐徐走了进来，接过夫人送过来的热茶，坐在了主位之上。
“巫师，我要出去。你明白我的，对吗？”舟知道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只尚在巢中的小鸟对着天空中翱翔的老鹰说话。
他甚至可以忽视自己，不予回应。
“你为何会想到找我？”巫师缓缓开口，用那严肃如利剑的眼神直抵舟的内心。
舟想起当初治疗自己脸上刀疤时的巫师，面部狰狞，像是要吃人一般。
咽下一口茶水，壮着胆子说道：“因为你不仅仅会治病，还会驱失灵人。”
“那又如何？”巫师的声音像是一块年代久远的麻布，沙哑又沧桑。
“既然你会驱失灵人，是不是也就说明你曾经驱过别的失灵人。也就是说，你可能知道失灵人的由来，也可能知道这里的事情。”舟的手心捏满了汗，但仍旧是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巫师发出悠长的“咳”声。舟猜测他这是在笑。
“舟，你的想象力几乎比你父亲还要丰富。”
巫师提到父亲，让舟有些闷得慌。
她不知道父亲的故事。娘亲自然不会讲。
舟这么多年来一直压抑着自己对父亲的渴望，这一刻被巫师打回原形。
“我……父亲？”她很想知道有关父亲的事情，哪怕一点点也好。
“你父亲与你一样，看起来有使不完的劲儿。”巫师的神态终于缓和下来，不再顶着一张锁眉怒视的脸。
舟低头沉默。等着巫师继续说下去。
“后来他离开，让你娘亲老了许多。当年你娘亲本可以嫁进张家本家，但她不肯，偏与你父亲一起，导致如今境地。”巫师的语气带有三分叹息。
舟从来不知道，原来娘亲曾经是可以嫁进张家的。
嫁给身份低微的父亲后舟本就再也没有嫁进张家本家的资格，娘亲便想方设法的将舟与张耒家牵到一起，好歹也是张家人了。
是这样吗？
舟哑然苦笑。
半晌无言。
“你连这里的事情都不知，更别说外面的世界。你太小。”巫师摇头，他这一摇，几乎摇掉了舟的所有希望。
“巫师，我求你了，我想出去，我要出去。”舟拼命抓着木椅把手，她不想因为内心的渴望向巫师下跪。
“你究竟是为了想出去而出去，还是为了离开这里而出去，你想明白了再告诉我。”近乎痴狂的舟对巫师没有任何触动。
舟听了巫师的话一愣，慢慢思考起来。
起初是为了离开这里，这里的世界似乎与自己格格不入。她整日都活在寻找之中。
直到遇见了失灵人，她才知道，外面的世界远比自己想象的复杂得多。
尽管如此，她内心的**一刻也没有停歇。她已经不单单只是为了离开这里。
“这里的生活让我难受。我总感觉我是一条大海里的鱼，却被放生在了鱼塘里。”舟的神情痛苦又纠结，青嫩的眉头拧到了一起。
巫师的胡须微动，细看却是笑了。
皱纹渐渐挤到了一起。一条一条或深或浅的沟壑暴露出时间在他脸上流逝的痕迹。
“你可知我年岁如何？”巫师摩挲着自己的胡须，与其说是在问舟，倒不如说是在问自己。
“三百多岁？”舟记得娘亲说过，猜人年龄要往小了猜才会惹人高兴，但不知对巫师是否奏效。
巫师看着舟又笑了，这次是仰起头哈哈大笑。
这是高兴的意思吧？舟这样想。
“我已有六百多岁。”巫师侧过头去，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
“村中年纪最长的不过五百多岁，你如何……”舟惊讶的看着巫师的脸，虽说巫师看起来年岁不小，但怎么也与六百多岁想不到一块儿去。
“我今日告知你这些，不过是为了让你明白，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你说你是大海里的鱼，你何曾知道大海如何，你又如何存活？”
巫师顿了顿，似是给舟思考的余地。
“你可知巫师在村里不报真实年纪？我幼时被家里藏了五十年才出来。”
巫师的每一句话都让舟像是被惊雷劈中一般。
舟从来没听说过。
或者换句话来说，娘亲从来没跟自己讲过。她甚至不知道，是与她同龄的少年都不知，还是只有她自己一个不知道。
舟不禁感到悲凉。
她的追寻，不过是在无边的黑暗中灭灯远征，永远寻不到岸。
“巫师，你能……再多说一些么？”舟的声音有气无力，眼里一星半点的祈求让巫师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的越多，你便越难受。唯有不知不求，方是长久。”
“我不要长久。巫师，我想要知道这里的一切，知道外面的一切，我甚至……甚至开始羡慕我的父亲……”
“舟！这话让你娘亲听到你可知会如何？”巫师微怒，重又挑起令人生畏的眉毛。
舟沉默。
她又何尝不知娘亲可怜？
巫师见舟神情凄凉，眉眼皆垂，又不忍再说下去。
舟的痛苦，他大概能够体会七分。
大约六百年前，他幼时也曾这般想要出去。
被这种**折磨的痛苦，不知有几人能够感同身受。
“我是知道一些事情，但大多也是长辈告诉我的。是真是假，你自己寻思去吧。”
思虑再三，巫师终于开口。
舟怔了一下，短暂而急促的呼吸着。
是要开始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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