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1 / 1)

第七十章

这一年的秋天,章向东有了个女儿,很不高兴,骂媳妇无能。章向东他妈说:就你这个德行也有不了儿子,种瓜得瓜,不怨媳妇。古立春嘲笑说:“你那歪把子机枪,能把种子种到地里就不错了,还想要儿子,门也没有;看咱老古的吧。”

到了冬天,古立春的媳妇也要生了。古立春媳妇那和珏早早去医院住着,呆了一个星期没见动静,就又回家了。再过几天又觉着要生,又去医院呆着,还是不生,又回家了。折腾了多次,直到过了预产期才生。

一天王收正在家里看书,古立春推门进来,沉着脸,也不说话。王收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表情,说:“生了?闺女?”

古立春转身往外走,说:“知道了就行了;我还要给这个败家娘们儿送饭去——你别给我送鸡蛋,送了我也不给她吃……”

接着就是夏菁要生了。王收对大家说:你们看到了吗,我哥哥姐姐都生女孩儿,夏菁哥哥姐姐也都生女孩儿,章向东古立春又都是女孩儿,六个女孩给我儿子做铺垫,明摆着就是三宫六院啊——这六个女孩儿就暗示将来我儿子要有六院;我给儿子起名叫王牧公一点没错——保准称职。大家也都说是儿子。二哥王丰还气愤地说:好人都生闺女,你这小子坏,不生儿子生什么?只有章向东他妈说,我还是那句话:按日子算,这孩子是三月底四月初的;三月的孩儿过不去年儿;年前生就是女孩儿,年后生就是男孩儿。王收说,预产期是春节以后,正月十五。章向东他妈说,那就是男孩儿。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儿。晚上王收夏菁先在王收父母家吃饭,然后又去夏菁妈妈家赶场。到了夏菁妈妈家,夏菁的姐姐说,再有二十来天就生了,赶紧去洗个澡吧,等生了孩子一个月捞不着洗澡,难受死了。于是夏菁和她姐姐趁洗澡堂还没关门,急急忙忙去洗了个澡。然后王收和夏菁两个人在夏菁妈妈家玩到很晚才回到自己家。

可能是这一晚过于忙碌吧。到了夜里三点多,夏菁被肚子的疼痛闹醒。夏菁叫醒王收说:“可能要生了,肚子疼得厉害。”

王收说:“忍着。生不了,离预产期还有二十天呢。别和那和珏似的,去医院住上一个星期又跑回来了。”说完就接着睡。

夏菁就忍着。

过了一个来小时夏菁又叫醒王收说:“真要生了,破羊水了。”

王收赶紧撩开被子看,果然湿了一片。问:“什么时候破的?”

夏菁说:“有一会儿了,开始不算多,你让我忍着我就没叫你;现在多了。”

王收赶紧起床,边穿衣服边想办法。对夏菁说:“你也穿快衣服,我去找汽车。”说完,跑出家门。

王收骑着自行车找到离家最近的妈妈单位汽车队,值班的司机正在睡觉,被王收叫醒很不高兴,说要动汽车必须队长发话。王收问清队长家住址找到队长家砸开门说明情况。队长认识王收,就穿上衣裳和王收一起到车队派车。司机让王收回家等着,自己热热车就过去。王收千恩万谢后赶回家,见夏菁还在被窝里没穿衣服,肚子疼得呲牙咧嘴。王收问怎么还不赶紧穿衣服?夏菁说已经开始生了。王收让夏菁一定坚持住,帮夏菁穿好衣服,见车没来,就跑出去在宿舍门口等。片刻汽车开了过来,司机说就在宿舍门口等着。王收心急火燎地说已经开始生了,并说已经准备好被子铺在车里,不会弄脏汽车。司机将信将疑,把车开到家门口。夏菁已经站不起来了,王收好容易把夏菁弄到汽车上。司机已看出情况果然紧急,催促王收赶紧上车,一溜烟把他们送到中心医院。夏菁一下汽车就蹲下说孩子要出来了。王收托住她不让她蹲下,瞪起眼吼,让她坚持。想抱起她没有抱动,就连拖带架把夏菁弄进产房。

产房外有很多等着生孩子的家属,见夏菁这个状态进产房,一个老太太说:“这个肯定快。”

一个小伙子说:“哥们儿形势不妙啊——这一波是闺女,刚才连着生了几个女孩儿了。”

另一个老太太说:“是提前了还是后拖了?要是提前了可能还有希望。”

王收说:“你们就放心吧,我这个提前二十多天呢,肯定是男孩儿——从我这里开始,往后就都是男孩了。”

小伙子高兴地说:“好好好,托你的吉言,要是你媳妇生男孩我给你送鸡蛋。”又补充说“我媳妇再等等,等你媳妇生了再生。”

又一个小伙子说:“再等等也白搭,是什么已经定了。我一个同事送媳妇去医院生孩子,到医院一看正赶上那一波生闺女,这小子扭头把媳妇送到另一家医院,结果还是生了个闺女。”

众人哈哈大笑。笑声刚落,一个护士从产房里走到门口问:“谁是夏菁的家属?”王收连忙答应。护士说:“你对象生了,三千三百克,女孩儿。”

……

王收的女儿出生后,夏菁的妈妈一直叫她毛丫头。无锡口音让王家人听起来就像是叫宝布袋。王家人觉着有意思,见了王收的女儿也都喜欢学着夏菁妈妈的腔调叫她宝布袋。

月子里,望着怀抱孩子的夏菁,王收感到了自己的责任,同时也感到一种孤独和被束缚的感觉——这就是自己今生的家庭生活?夏菁就是伴随自己一生的女人?这种感觉折磨了他很多天,致使他写了这样一篇作品——

???

《人与狼》

这是一片荒漠的野地,好像从未有人来过这里。半人多高的枯草随风摆动着。在这无人迹的地方,有一个自然生成的树洞,这便是我和狼的“窝”。

在这窝的南面几十米,是高耸入云的城墙,这是历史留下的迹。在这墙的那面,是人的世界。可是人啊,你们为什么不来拯救我这个被劫持的你们的同类啊?哪怕你们把我救,接着把我杀也行啊。

可是我无法逃脱。这只狼它形影不离地伴在我左右,“照顾”我,给我捕来食物,保护我的“安全”。

为什么不再象战乱时期一样发生战争或者争斗呢?那样或许就会有人从这堵墙突进来,我就能得救了。

为什么没有人到这里来打猎?如果能被同类把我当作野狗一枪撂倒,然后埋葬,我的心也可得到慰藉。

……

有一天,有这么一天,微风不断地吹来,我忽然感到我熟悉这风,这带有人味的风。

我终于产生了不顾生死逃亡的欲望。

“似有人来了。”我对狼说。

它怔怔地看着我,似在说:“不要怕,你等着,我去看看,不行我就带你走。”我点着头,心里兴奋无比——我的同类啊,你们总算把气息送到这个被你们遗忘的角落来了!

它走了,去看看了。

我应该马上就逃,不能等它再回来,那可就什么都晚了、都完了。虽然想象中那种喉管被咬断的“卡卡”声不断振击着我的耳膜、我的心,可我顾不得这些了。

我顺着城墙狂奔,我懂得,如果它发现了我的意图,或者看见我的同类真的到这地方来了,而又无法把我带走继续和我在一起,它宁愿把我咬死,也不会把我交回给人类的。

这是为什么?能不能说因为它爱我?因为它对我有着兽xìng的爱?我说不清楚。

我听到身后传来皮毛摩擦杂草的沙沙声,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我毛骨悚然,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可我还是向前奔跑着,没命地跑着。

突然,在城墙的拐角处,在一个凹进去的地方,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梯子显露出来!我的上帝啊!——我看见你了!

这是救命的阶梯,是进入天堂的阶梯,是寻求自我的阶梯!什么叫自我?什么叫人生?什么叫理解与沟通?什么叫等等等等的新名词的内涵和外延?告诉你吧——就是到你的同类中去!去呼吸去抓摸去哭去笑去痛苦去欢乐去破口大骂总之就是去活着!而不是去与别类共舞!

我以涅槃般的升腾扑过去登上了这阶梯。这时,它也来到了我的脚下,它凄凉地哀叫着,好像说只要我回去它什么都答应我。

我顾不上这些,不,应该是我不假思索,连想也不想地向上爬。它向上窜蹦着,终于它咬住了我的双腿,而我的上身也扑上了墙头。我隐隐看见了车水马龙,看见了原来的我。我们僵持着,为了自己,都做出了牺牲自己的准备。我的双腿从我的臀下脱落了,它的两条前腿也离开了它的身体。我扑进了我的世界,低头看看下身,臀下是那样圆滑,竟没有丝毫的血迹;探头看看城下,它哀叫着倒在一边,四条用来运动的腿紧紧拧绞在一起,它哀叫着,撕咬着。

再生?什么是再生?

上帝啊,请再赐予我双腿吧!

它的腿也长出来了,是那样的健壮。

我打开了城门,以主人的姿态呼唤着它。它跑来了,依偎在我的身上,舔着我的手和脸;可我真担心它会突然扑上来咬断我的喉结。

或许是你应该属于我,而不是我属于你。如果是这样我不愿和你离别。可是我们的世界不允许你在这里。我驻足城门和它惜别。

从这以后,它每天都在城门等着我的呼唤。我知道,这是它的希望,是它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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