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又是惊起一阵冷汗,方才自己分明饮了他的血,沈鱼从柳淮扬怀中挣开,伸手端过石桌上的药碗,递到唇边饮了一口。
才将将咽下,便见柳淮扬微微皱眉,盯着她的这一举动,亏得他定力好,换个人定是让沈鱼惊的目瞪口呆。
沈鱼将口中的药咽了下去,方知晓自己太过草木皆兵,只得讪讪的赔着笑脸:”奴婢奴婢只是想替爷试试温热,现在倒是冷热正好,爷服药吧。”
柳淮扬只是面色古怪的盯着她瞧了片刻,却也没别的话,只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你白日替爷切了脉,便没有别的话想问”
晚膳后,柳淮扬只着一身薄锦素衣,春榻上同沈鱼各执一角,一盘棋正下到一半。
沈鱼落下一子,视线并不离棋盘回了句:“您身上这毒,便是从胎里带出来的,置于原由,奴婢以为还是不知晓的好。”
柳淮扬微微挑眉:“现下倒是有几分聪明。”
沈鱼这才将视线从棋盘上移开,看他一眼,眼里写满辛酸,白日里种种,一笔一画皆是血泪,哪里还敢不聪明一点。
柳淮扬不理会她眼中的情绪只问一句:“凭你的医术,可有法子。”
沈鱼心里又是一阵腹诽,早先装的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害她丧权割地的没了筹码,现在倒是又有脸来问。
心中纵然不愤,面上却也不敢露出半分,只温声道了一句:“奴婢想先看看爷平日用药的方子,再作分解。”
柳淮扬抬头注视着沈鱼沉吟了片刻,才唤了芣苢进来。
芣苢躬身而立,只等柳淮扬再落下一子,才回身对他吩咐一句:“你去温大夫处,将爷平日用药的方子,拿一份给姑娘送来。”
芣苢闻言有些呆愣,那方子千金难求,见过的更是少有几人,就怕落到栖意园外,白白便宜了大夫人同纪家一干,这会爷却让他拿了给沈鱼,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呢芣苢想归想,也不敢忤逆了柳淮扬的意思,却也知道事态严重,便先悄声去了德叔处求老人拿个主意。
这边爷宠那沈鱼姑娘宠的实在厉害,救命的方子也不吝给她赏鉴,芣苢不能不防其它。
德叔听了,思索片刻才道:“爷如此,定是有自己的章法,你只管去拿了方子送去便是,至于旁的,这几日人叫人盯紧园子里进进出出的事物便是。”
芣苢应是,心里才算踏实几分,这才去了药庐寻了温方说明来意。
温方却是一脸的兴趣,直言不讳:“你们爷这是万年铁树一朝开了花,只差没将个身家性命捧过去拿给人讨好,这救命的方子哪能说看便给你看了,万一流出栖意园外,算谁的”
芣苢何偿不知,也只同温方说一句,德叔那里自己打过招呼了,以后园中进出的事物,暗卫那里都会仔细留意,便飞出个苍蝇也是难如登天的。
温方点了点头,也不多说,执了笔,写下方子,递给芣苢,只说拿去吧。
芣苢恭敬的接过,退了出去,温方坐在书案前,看着满案的医书,抚了抚眉心,思量了片刻。
沈鱼温方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又想着那干瘦的枯黄的小丫头片子,除了反应慢些,口齿倒算伶俐,听芣苢提过几句仿佛棋下的十分好,每每也能同柳淮扬对弈几局,原想着不过是教司坊里出来个略有才艺的丫头,并未过多关注,却不想有了通天的本事,也能哄的柳淮扬将这求命的方子给拿她瞧上一回。
若她真是纪府送过来哄骗药方的,凭柳淮扬心智,哪里又有瞧不出来的道理。温方一时也不得其要领,索性不想,起身走到一旁的桌角边,掀起一块黑布,现出一个铁艺编造的笼子,一条通体雪白的红眼小蛇盘踞其中。
蛇身不过成年男子的大拇指粗细,通身不足三尺,看模样像是条年月不大的幼蛇。
德叔已经由南疆带回来几日,一直养在药庐,温方看着先前古籍里注的方子,却又有些心存犹疑。故才留了这畜生几天性命,没第一时间剖其入药。
温方这里逗弄那通体雪白的无毛畜生,那边芣苢小心的捏着药方,回到了润泽堂,柳淮扬同沈鱼那局棋,将将下完,看神色,依旧是自己的主子爷胜了一筹。
芣苢看着面色如常的沈鱼,倒是有些佩服,下这许多天,也未见她胜过爷一次,输得多了却不见恼,可见棋品倒是好的,哪里像温方代夫,一盘棋次次都悔上几回不说,输了不敢对着爷大声,每每却拿他出上一回气不可。
芣苢小心的将药方呈上,在柳淮扬示意下,便直接递到了沈鱼手中。
沈鱼接过药方,打开后,嘴角抽了抽,大夫的字迹,果然从古至今没太多变数,一页狂草写的张牙舞爪,有侍无恐的很。
有了计较心里又道一句,还是柳淮扬的字写的好,刚柔并济,方圆有度。即有大开大合的狂放气势,也不失严谨归整的气度。
沈鱼定了定心思,瞧着那张药方上的十几味中药,思索着药性,及剂量,末了在心里道一句,实在是自己看低了温方的医术,这方子的确高明紧,若让她让她平地起楼,定是写不出的。
沈鱼思索了片刻,才抬头对柳淮扬道了一句:“奴婢要借爷的墨一用。”
见柳淮扬点了头,芣苢便及有眼色的上前磨墨,沈鱼哪里受过如此待遇,忙道一句劳烦。
沈鱼铺了一纸生宣,提了笔就着那方子上的十几味中药添添减减的连写了半晌,足有几张之多,待墨迹干了,才拿了给柳淮扬。
柳淮扬看了几眼递给芣苢,淡淡说了句,拿去给温大夫瞧瞧罢。
芣苢走后,柳淮扬好心提点一句:“若是乏了,便回房安置去吧,爷这里不用伺候了。”
沈鱼看看燃着的香,算了下时间,远还不到就寝的点,怎么
柳淮扬见沈鱼一脸不知所谓好心解释一番:“爷虽不甚通晓药理,却也瞧出你那几个方子写的颇具章法,何况温方。”
见沈鱼还是一脸茫然,抬手弹了弹小姑娘雪白的额头,好笑道:“呆头鹅一般,下棋写字开方时的灵巧劲都哪去了,这方子递到温方手里,依着他性子,怕是马上就会动身过来,非要同你争论上半晌不可。你若再不走,可是走不了了。”
沈鱼这才算明了,笑了笑只言说一句:“那便说上一说也好,有了分辨爷的身子也好早日康复。”
柳淮扬又是一笑,眼里现出几分揶揄之色:“这么怕同爷陪葬”
沈鱼却是不知如何回答,仿佛答是与不是,都不甚妥。
幸好,被柳淮扬言中,温方一脚踏进了书房的门槛。
沈鱼见温方来势汹汹,本能往柳淮扬身后躲了一躲,柳淮扬见她举动,倒是没话,只是弯了弯嘴角,抬眼看着冲进来的温方,及跟在他身后气喘嘘嘘的芣苢。
沈鱼咂舌,这速度,可是飞过来的不成。
温方两眼放光的看着沈鱼发亮,抬手扬了手里的那几纸药方难掩语中兴奋之色的问道:“芣苢方才同我说,这几个方子是沈姑娘亲自写下的,我不信,特地过来求证。”
沈鱼躲在柳淮扬身后,探着半张脸,点了点:“是出自奴婢之手,劳温大夫指点。”
温方眼睛又是亮上一亮,这就想上前抓住沈鱼的手膜拜一番,柳淮扬一挡,顺势又将沈鱼揽在怀口,才算将二人将将隔开,沉着脸喝上一句:“夜半三更的,温大夫还是莫忘记体统的好。”
温方这才回神,看了看一时没注意的柳淮扬,轻咳一声,正了正脸色同他说了一句:“还记得沈鱼姑娘初进栖意园的那天,不才夸过二爷一次,您眼光确实别致,如今却要再夸上一次,您的眼光何止的别致一说,简直是慧眼识珠。”
说到这里他挥了挥手里的方子又道:“小鱼姑娘这方子改得妙,若是让我爹看到,怕是也会喜的三天不吃饭也不觉出半分饿来,可惜他老人家去的早,怕是无福看了。”
又同躲在柳淮扬杯中的沈鱼道上一句:”姑娘若不介意,这方子我便誊抄一份,待得空去我爹坟头焚了,知会他老人家一声,叫他也乐上一乐。“
沈鱼从未见过温方如此,只在心里暗道一句,哪有人癫狂成这般模样。
不待沈鱼答话,柳淮扬皱了皱眉,实在看不得温方如此癫狂无状,转头朝沈鱼道一句:“天色不早,爷也乏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讲,芣苢送姑娘回去。“
温方一听,自己原是来向沈鱼讨教,那几纸妙方的,怎么还未切入正题,就叫人下了逐客令了呢。
沈鱼看了一眼脸色已经全然沉下来的柳淮扬,又见温方一脸不甘之色,只得开了口:“爷的身体,温大夫自然比奴婢更了解几分,温大夫先前那方子开的绝妙,实非奴婢可比,芣苢给您的那几纸方子,原不过是奴婢在您先前开的那纸上面添减转换了几味臣药罢了,温大夫自个瞧着哪一方更适合爷的身子,只管入药便是,余下的奴婢实在没什么能同温大夫探讨的。”
言毕便朝柳二爷福了福身,就要退出书房,温方不死心,巴巴的便追上去扯了扯沈鱼的衣袖,转换的那几味药妙的很,倒是希望能详细探讨一二。
沈鱼轻挪手臂挣开来,只得停一停再度开口:”事关爷的身体康泰,自得小心行事,温大夫若有不解之处,只管写下来让芣苢小哥拿给奴婢,奴婢定会知无不言。”说罢便迈出了书房的门开,转身没入浓浓夜色里。
且说温方这才算了了心愿,回身瞧一瞧面色不豫的柳家二爷,看那神色,如同他温方刨了他家祖坟一般,温方倒是看惯了柳家二爷的黑脸,也不慌张,只拢一拢袖口,整整衣冠,又是一位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方才那般无赖无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