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祚听了一耳朵的“匪夷所思”,不动声色地怔了一下,裴文远和蒋溪竹还在他身边等他回应,却见他已经从善如流地走到了那棵浑身傲骨的老树边,用了比裴文远还要大上七八分的力道猛戳了那老树一指头,应是逼得那无辜受累的树抖掉了数片新生的叶儿,才分外风流地转过身来:“裴将军辛苦了,这树不知好歹,朕改日就吩咐人砍了它。”
他说完,扬了扬下巴,露出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容对蒋溪竹道:“丞相,这事儿你来安排。”
裴文远没料到他冒出来这么一句,有几分愕然地愣在原地,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悬崖勒马一样从“为难”拐到“砍树”上来的。
蒋溪竹应了一声,沉吟道:“皇上,此树在此地盘根多年,贸然砍去引人非议,不如留些时日,皇上若是嫌它碍事儿,等到夏日,命人去些旁逸邪枝也就是了。”
李承祚寻了亭中一处平整地方坐下,侧头瞧瞧老树,又瞧瞧蒋溪竹,笑着摇了摇头:“瞧瞧这花园子,荒草蔓生,唯他一枝独秀,丞相说说,是他独占了花园的精致?还是它怕其他的什么,抢了他的葱郁呢?”
蒋溪竹骤然不语。
裴文远在一旁听着,心里一惊一乍,直觉李承祚与自己从前所知道那个成天混吃纳美人儿的“天启皇帝”仿佛有什么不一样了——皇帝明显话里有话,可是那话是什么话,深到什么程度,他一律不敢猜了。
李承祚面对着两个心思各异的臣子,终于想起自己那荒诞不经的本分一样,天下太平地堆出一个帝王的微笑,非常赞赏地拍了拍裴文远的肩膀,又伸手揽了蒋溪竹的肩膀,知己之交一样:“一棵树罢了,不差这一时片刻……晚宴还有些时候,朕再过些时候回宫也不迟,丞相、裴将军,随朕坐坐再去吧。”
李承祚虽说自己是不着急,但他是偷跑出来的,他不在宫里片刻,宫里的人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轮番派了四个人来请,最后连宋璎珞手下的影卫都被支出来了。
李承祚坐了不到半个时辰,终于被催烦了,皱着一张“朕还没玩够”的脸,不情不愿地回去了,临走也不知道犯了什么脾气,绞尽脑汁想了无数个理由,非要蒋溪竹一道儿跟着。
蒋溪竹哭笑不得,只好随了他去。
晚间,紫气东来,霞光朝元。
礼部按照规矩,把宴请功臣,接见契丹和谈使臣的宫宴地点,安排在了宫西的紫光阁。
夏初的晚间天色还微微有亮,朱漆墙,琉璃瓦,丝竹之声婉转唱响,宫人婀娜的身姿穿梭在绚烂烟火之下,文武百官皆是齐整地官服,纷纷抚着二尺长的胡子看席间舞女水袖云鬓,宫宴之间灯火如昼,仿佛彰显着万邦来朝的盛世不夜天。
李承祚不得不放了蒋溪竹去坐官员的下席,自己穿上那一身端正的龙袍,不情不愿地坐在最高处的龙椅上生闷气——恐怕旁人也猜不透皇帝到底犯得是哪门子是非,张德英张公公站在他身后叹了口气,只好求助得向一旁宋贵妃使眼色,求贵妃娘娘赶紧哄哄这祖宗。
宫中没有皇后,这番场合儿只能由宫内位份最高的贵妃作陪。
宋贵妃满面端庄地一身盛装,珠翠满头地含笑坐在李承祚右边儿,左脸写了“幸灾”右脸写了“乐祸”,原地坐成了一个温良贤淑的“看笑话儿不嫌事儿大”,忍了半晌,实在没忍住,用手轻掩了半边儿眉眼,凑到李承祚身边儿,像寻常妃子逗皇帝开心的姿态一样,堂而皇之地拿皇帝找乐儿:“这是又惹我表哥生气了?不理你了吧?看你烦了吧?哈哈哈哈哈,您有本事冲上去犯贱啊在这装什么风度啊,活该啊哈哈哈哈!”
李承祚:“……”
皇帝陛下听了这番带着“温香软玉”的风凉话,桃花眼一转,“含情脉脉”地瞪了宋璎珞一眼,嘴角含笑地侧过身来,旁人看去,像是皇帝被贵妃逗笑了,实际上只有宋璎珞听得到皇帝那咬牙切齿:“怎么,贵妃你是不是也想替朕去辽东收拾契丹人,顺便帮朕查查那边儿的猫腻,三年五载不想回来了?”
宋璎珞笑得花枝乱颤,被远处的老算儒们瞧见,唯恐又要被暗骂几句红颜祸水,祸国殃民,才忍着一身别扭忍笑温婉回来。
“臣妾才不去呢。”宋璎珞笑够了,不动声色地正经了几分,“下午偷偷跟着我表哥去兵部,问出什么来了?啧……你别摆出这幅抓奸的脸,底下人都瞧着呢……好好好,除了抓奸,你还问出什么了?契丹人准备那什么来换安宁,你有数儿吗?”
李承祚桃花眼眯了眯,漫不经心地私下扫了一圈儿:“拿什么换?贵妃你真是太高看他们了,这帮东西什么都不准备出,还准备空手套白狼——裴文远说,他们不仅抓了国师,还抓了他养在辽东的那宝贝……贵妃,你说,连这个你都没看住,朕是不是该治你的罪?”
宋璎珞睁大了眼睛,无辜地眨了眨:“老不正经都没看住,臣妾哪来那么大本事看的住……哎哎哎,别瞪我啊,国师那宝贝祸害头子,说是宝贝也真是宝贝,说那是个妖物,也很有出处……皇上您说,是谁把这事情说出去的?”
李承祚懒懒散散地抿了一口酒:“你说呢?”
宋璎珞心里有数,只好撇撇嘴:“那怎么办?”
“没办法,你也知道那东西邪门儿。”李承祚难得有几分无奈地走了心,“朕倒是听说过一耳朵那东西的来历,跟那个你崇拜的不得了的顾雪城有关系。这东西是他在辽东捡回来的,捡回来的时候据说还没生出来呢,从小被他养大,所以只认他一个人,顾雪城死后,这东西竟然继续活了这么久,没了人管束,它就找地方藏了起来,后来被子虚他师兄发现,就被武当派当宝贝供起来了——实际是不得不供着,这玩意六亲不认,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只有吃饱了才老实。朕当初放它在辽东,就是为了让它恶心契丹人的,没想到,契丹这帮东西彪悍至此,连这玩意儿都敢捉,更没想到,他们敢拿这玩意来恶心我。”
他白天的时候,听裴文远一说就知道了,能被江湖传的神乎其神的圣物,普天之下也就这么一只,是那古往今来唯一一个发现过乌金、并且拿乌金练了兵刀的武林传说顾雪城养出来的祸患。
顾雪城其人是武林之中一个不可言说的迷,身世来历不详,经历又被无数人口传演绎出了无数个带着神异色彩的传奇故事,精彩程度比《凤凰楼》中肆意的畅想,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中真真假假无从辨别,而唯独关于他能驭异兽这一点,连李承祚都无从反驳——因为那传说中的异兽是真实存在的,拥有漫长的寿命,拥有神奇的外貌,甚至至今仍然活生生地存在于人世间。
李承祚在江湖上游历时,不止一次去探究过顾雪城的来历,因为他直觉顾雪城身后的秘密有他一直想要追寻的东西,可是他追着追着却发现,明显有其他人在垂涎。
而查下来的结果,让他自己都觉得寒心。
思及此,李承祚有些兴致缺缺。
宋璎珞也发现李承祚的情绪不对,当着满朝文武,自然不能让有心人看出来,宋璎珞皱皱眉,刚要说点儿什么其他的事情把此事揭过去,一抬头,就见睿王自远处匆匆而来。
得,宋贵妃瞧着睿王那略显紧绷的神色,神游天外的想,她算是不用找事儿给这混蛋皇帝开解郁闷了,事儿自己来找他了。
“老七?”李承祚抬头看见来人行色匆匆,怔了一怔,“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睿王行了个礼,俯身在李承祚耳边说道:“唱诗班的人找到了。”
李承祚这几日终于得了丞相青眼,跟着人家前忙后转,几乎要把那群胆大包天的刺客忘干净了,此时听闻,明显一顿:“在哪?”
睿王眉头皱的像是这辈子都疏解不开了,明显带着事出紧急的长话短说:“就在宫外……有人听懂了契丹话,说想用他们带来的东西,换皇上一个秘密。”
李承祚敛口不语,仿佛在思量什么,睿王却跟着干着急:“皇兄快做准备,契丹人……”
他的话音未落,四周的丝竹之声却骤然安静了下来,原本在台下起舞的舞姬乐伎不知出了何事,只好匆匆退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其所以然,纷纷用眼神互相询问,却是无果。
在这一片寂静中,有人大力拍掌三声,陡然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李承祚、睿王、宋璎珞兼在座的文武百官全然抬头望去,发现那原本在席的契丹使臣竟然叫停了其乐融融的演奏,昂首阔步地走上前来,分外不服帖地鞠了个躬:“在下乃契丹来使,替契丹王问候大虞皇帝,愿大虞皇帝万寿无疆。”
此人言辞尚算恭敬,可是神色和语气之间那不可一世不肯俯首的傲慢,端的让人不舒服。
礼部尚书见此人出言不逊,正要挺身而出陪王护驾,却被那面露凶恶的契丹使臣双目一瞪,明摆着表示“我只跟你们的皇帝说话,你一个小小官员不要多管闲事”。
礼部尚书文官出身,哪见过这等凶光毕露之人,被他一吓,已然错失了说话的机会。
睿王站在李承祚身侧,皱死了眉头,刚要说话,也被李承祚拦住了。
李承祚面无表情片刻,吊儿郎当地露出一个轻蔑而怠慢的笑容,摇身一变又成了那个纨绔而玩世不恭的昏君:“朕当是谁,原来是契丹的使臣,你刚说你替契丹王问候朕,敢问现在契丹王是哪一个?是朕知道的那个老汗王的儿子,还是那个孙子?”
宋璎珞:“……”
睿王:“……”
满朝文武:“……”
这话问的实在不太像一国之君,却很符合李承祚那气死人不偿命的昏君德行,然而这么一说,难得连那群恨不得时时出来给皇帝挑错儿的御史都没什么意见——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这糊涂皇帝超常发挥,一句话让人想抽的同时,又似乎平白给自己涨了辈分儿。
契丹叔侄反目的闹剧,朝中虽然不是人人都知道,但是也有风言风语,大虞人自然觉得此事是笑话,在契丹人那里无疑不是什么光彩长脸的事儿,此时被李承祚拿到明面儿上说,契丹使者险些气歪了鼻子。
作者有话要说:一会发红包,不强制留言,感谢读者支持,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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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们的评论我一直都有看,能理解大家在看文过程中遇到并提出的各种偏好与意见,我也一直欢迎所有读者友好的各抒己见。
不回评论也不是因为不重视读者意见,相反我很重视大家的意见,生怕发现不了问题。
只不过写文是一个不断探索与完善的过程,欲速则不达,下笔的文字本就是思索的结果,贸然更改会破坏之前连贯的构思与逻辑,真的要改,也要形成新的逻辑框架之后再下笔,这样是对文字的负责。
行文总有各种各样的不尽人意与不完美,有些问题读者提出来我会发现,有些问题我自己写作过程中也会发现,无论如何,感谢你们的真诚,也感谢你们的支持理解。
我在写文一途还是个小学生,感谢大家的宽容能给某陌一个提升自己水平的时间。
祝看文愉快~2016的最后一个月,希望大家过的充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