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期(五)(1 / 1)

“是刘忠言大人。”

欧阳谢怀心头一喜:“宣!”英芝这个兄长,闲云野鹤钟情山水,顶着个虚职游历四方。英芝出事后,自己着手下留意寻找,一直没有消息。此刻回来,兄妹相见,对英芝的病情也许有些助益也未可知。

刘忠言一身青袍宽衣,背对宫宇,扶拦远望,心事也如天边浮云,渺不可寻。

内侍小跑过来:“刘大人,皇上宣您进去。”

刘忠言转身微笑,他的容貌与刘英芝并不相似,但微笑起来,任谁都能看出他们是兄妹。他随着内侍往寝宫走去,一边问道:“公公可知阿芝现在的情况?”

那公公道:“小的不敢说,请刘大人见谅。”

刘忠言不为难他,随他到了寝宫,内侍退下,刘忠言步入,跪地叩拜:“吾皇万岁。”

欧阳谢怀挥挥手:“平身罢。”

刘忠言站起来,抬眼往帝王望去。对于欧阳谢怀,他并不陌生,幼妹登科拜为太傅,就见这位太子跟前跟后,半日不离。后来,即位为帝,将阿芝擢为丞相,留宿宫中,也是常有的事。阿芝性情澄澈清明,不曾往那些事上去想,他却是看得明明白白。阿芝看似淡漠实则多情,若一生无人怜惜,岂非孤苦。欧阳谢怀对阿芝的心,也委实是海枯石烂日月可鉴,这么想着,便不点破,纵容了下来。如今看来,实在悔不当初。听闻了幼妹的消息,从大漠外马不停蹄赶回来,一路上早将欧阳谢怀骂了个狗血喷头。待真见了欧阳谢怀,看着御案后那本该飒朗风扬的青年一身憔悴疲倦,眉心褶皱深深,本欲发作的怒火倒平了下去。只沉声道:“陛下,幼妹身体向来还算康健,怎会突然病重不起?微臣想去探望,请陛下应允。”

欧阳谢怀道:“朕盼你多日了,英芝刚睡去,一时半会不会醒。朕带你去看她,兴许你来了,英芝心里高兴一些,身体就好了。”说罢起身往寝殿走去。

刘忠言跟随在后,宫门轻轻一开,扑面暖风。他的心冷冷沉了下去。时近暮春,气候和暖,寻常情形下,早不需要火盆取暖,这殿内四下虽无火盆,但这样的温暖必定人力所为。病重若何,需要这样护重?

欧阳谢怀似乎察觉了刘忠言的心思,轻声道:“火盆都在殿外,炭气太重,朕怕英芝受不住。”

刘忠言无心回应,心思都放到了秋香帐后。

欧阳谢怀挥退了服侍的宫人,自己起了纱帐,俯下身子,轻轻道:“英芝,你哥哥来看你了。”

刘忠言浑身一震。他虽早想过百千可能,却也没有料到自己的妹妹竟虚弱至此苍白若斯,如苍雪一抔,埋在这轻丝软被下,稍触即化。

“怎么会这样?陛下,阿芝究竟得了什么病?”

欧阳谢怀靠着床坐了,左手轻轻抚在刘英芝的腹部,虽然隔着一层薄被,依然可以感觉到微微的彭隆:“她怀了朕的孩子,两个多月了。”

刘忠言几乎跌倒:“阿芝她?!”

“朕也不敢相信,”欧阳谢怀回想起一个月前的事情来,鲜如昨日:“朕那时多么高兴,以为,从此真正得到她了。”

刘忠言已慢慢镇定下来:“阿芝是因为这个才这样么?怀胎确实是一件辛苦的事啊。”

欧阳谢怀强压下几欲逸出口的狂笑,面上却颤怵地掠过痛苦怨恨的神情:“她若肯为朕生下这个孩子,朕把命给了她也没有什么。朕那时想,册她为后,立我们的孩子为储君,朕这一辈子,再不碰别的人。可是,你知道么?刘忠言,你知道你妹妹做了什么?”他终于抑制不住,冷冷笑了,笑里满是苍凉悲凄:“她竟要亲手杀了这个孩子!她在朕怀里,那么痛苦,朕恨不能杀了全天下的人!可是,她却要朕不要牵连无辜,因为那药是她自己下的!”想起那一瞬,心头痛甚恨甚,欧阳谢怀原本轻柔抚着刘英芝肚腹的手猛地一抓,刘忠言惊呼:“陛下放手!”欧阳谢怀猛地松了手,却不是为着刘忠言的惊呼,而是,刘英芝无意识的微弱呻吟。

刘忠言抢上一步,只见刘英芝冷汗盈额,整个人在被下微微蜷起微微颤抖,而欧阳谢怀合身轻轻抱住她,喃喃道:“英芝,对不起对不起,朕该死、朕该死。”回头看到刘忠言,冷厉的眼色逼过来:“还不快叫太医!”

这一下又是折腾了半日,华灯初上,太医过来禀告:“暂时稳住了,只是再经不起伤害。”

欧阳谢怀、刘忠言这才放下心来,欧阳谢怀也不顾自己尚未用过午膳、晚膳,就要进去看她。那太医却道:“陛下,刘大人已经醒来,请刘将军进去。”

“英芝醒了?”欧阳谢怀大喜:“好好好,朕重重有奖!”说着就要推门进去。

那太医却跪在门前不让。欧阳谢怀心情大好,总算没有一脚踢去,只冷冷道:“滚开!”

太医磕头:“陛下,刘大人吩咐,只见刘将军一人。”其实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是不敢拦着皇帝的路的,但是,刘英芝那样坚决地要求,如果拂逆了她,再令她病情恶化,回头皇帝追究起责任来,他就是有两百个胆子也是担不起的。

欧阳谢怀的脸刷地冷下来:“她不肯见朕?”

太医哪里敢搭话。

欧阳谢怀在门外逡巡一番,恨恨摔袖:“她叫你进去你就进去罢!哼!朕还怕没有时间与她耗!”说罢愤然离去。

刘忠言看着青年帝王的愤然神色,仿佛还是当年一赌气就跑来踹刘府大门的倔强少年。这个人,面对阿芝,也许永远不会改变吧。

“刘将军快进去吧,大人的身子不耐久候。”太医在旁提醒道。

刘忠言步入殿内,就见那秋香帐后,一抹雪白身影,半卧半坐,宁静清远,红尘之间,再无人有那样的风采。

刘忠言心中一时也不知是喜是怜,抢上数步,唤了一声:“阿芝——”

刘英芝淡淡含笑:“大哥——”一指塌前靠椅:“大哥请坐。”淡淡两语,帝王之师,百官首宰的气度隐然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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