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之中,他缓步向前走着。须臾之间,他仿佛已经路过无数景象,许多从未见过的人的面容从他眼前闪过。如黑夜中逝去的点点繁星,只一瞬,便消失不见。
他们在看着他。
无尽的液体一般浓稠的黑暗之中,一只乳白色的,蛇一般的怪异眼睛,转着鲜红的的瞳孔紧盯着他……
一片红莲火海当中,一个手持长刀的华服少年睁开了眼,鲜血从他的眼眶中涌出……
遥远的天空尽头,云海漂浮之间,一个身披银甲的男人紧闭双眼,但他额头的天眼却一动不动,仿佛往他的心中望来,将一切秘密一览无余……
牧严茫然地走着,不知道这些目光意味着什么,他只能一步一步,继续向前走去。
走过黑暗,走过火海,走过云端,走过废墟……
突然间,他的眼前豁然开朗,抬头望去,一片美景呈现在他的眼前:只见一座青山之上,遍处盛放着桃花,花海朝视线的尽头蔓延开去,仿佛将整个世界映衬一片桃红,无数飞鸟从远处飞来,绕过他的身边,转回山上,盘旋不止。
他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可就在这一眨眼的工夫,所有的桃花都凋谢了下来,这桃红色的世界呼啦一晃,山间居然又开满了梨花。洁白的颜色与芬芳的香气一瞬间撞在他的脸上,让他眼花缭乱。牧严还未来得及诧异,又是一眨眼,所有梨花就已消失不见,眼前只余一片灿烂的黄色。风一吹动,满世界的银杏飘摇不止,几片银杏叶拂在他的脸上。
牧严下意识地抓住银杏叶子,将它们放在眼前。凝视之下,这叶子居然啪地炸裂开来,化作点点金光,漂浮在他的周围。牧严抬起托,再次望向这座奇异的高山,却发现,它其实根本就不是一座山——
这是一幅与天地一样宽广的画卷。花、鸟、山、云,甚至是天空,都不过是这画卷中的一方景色。
它漂浮在自己的面前,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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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景象消失了,牧严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前是一个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小屋,但桌椅床铺,烛火香炉,该有的却都在其中。屋内一尘不染,显然是刚刚有人打扫过。屋内弥漫这一股中药的芳香,和香炉中的焚香味道混在一起,居然也并不让人难受,反而让人飘飘欲睡。
牧严当然知道自己在哪里,他并不惊慌,也并不着急,只是静静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他的四肢已经有了一些力气,但是其中传来的刺痛感却告诉他,自己的身体上上下下,恐怕有数百条纵横细长的刀口,明显就是药师所为。
但这阵痛楚之中,牧严却能明显地感觉到这本来死气沉沉的身体有了一些活力,原本因为压制黑火而流动缓慢的魔血,此刻已经恢复了原来的神采,在他的体内畅通无阻。牧严的意识再向身体内深处探去,那熟悉的黑色异火居然完全失去了踪迹,无论是一早的肩膀上,还是神器的其他脏器内,都找不到黑玄异火存在的痕迹了。
纠缠了他将近两年的黑火,终于离开了他的身体。
牧严终于敢松一口气,现在,至尊魔血终于再次成为了主导他身体的唯一力量,这暴戾的远古血液一寸一寸洗刷他的身体,修复着两年来留下的许多创伤,强大的力量毫无顾虑的亲近他的主人,将其中蓬勃的力量毫不保留的宣泄出来。
牧严还在细心感受着体内的改变,吱呀一声,门却开了。
法空跨一步走了进来,看见牧严,不禁愣了一下,笑道:“看来我应该敲门的。”
“没事,我刚醒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现在是……”
“不必担心,你这次睡了不过三天而已。中途有几次你本来要醒过来,但我按药师的吩咐,又给你喂了几服药下去,你便又睡过去了。药师说你会在第三天夜里醒来,没想到却早了一些。”
牧严朝着打开的房门望出去,外面正阳光明媚,照在雪地上,折射出耀眼的白光。看来现在正是正午,不过是过去了三天时间,雪已经积了这么厚了。
“药师呢?”
“药师已经回去了,留下一句话给你。让你先好好疗伤,将旧伤慢慢养好。之后若是想要找他,就别去老地方了,去东海。”
“东海?”牧严问道,“东海哪里?”
“我也在想呢,东海这么大,药师说得究竟是哪里,原来你也不知道。”法空笑道,“他们这种世外高人就是如此,话说一半,总想让人去猜。”
牧严也被法空引得一笑,说道:“话说一半——你们出家人不总是这样吗?”
“这可不一样。我们出家人说话,其实早将话说得很明白了,你们觉得话说一半,只是因为你们没有听懂罢了。”法空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又道:“也许药师也已经把地点说得很明白了,只是你没听懂罢了。”
两人说着,又是一人走了进来。两人纷纷回头,原来是苏寒青。
苏寒青已经换下了那一身黑衣,穿了一身纯白的长衣走了进来,和她纤细的神采比起来,这衣服实在有点太大了。但她的气质如此卓绝,这一身不合适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居然也如堕凡的仙女一般飘飘如神。
牧严看得愣了一下,过了许久,才喊了一声“师姐”。
苏寒青缓步踏来,越过法空,轻轻坐在牧严额床边。她的脸上已经有了许多血色,比在宝船上的时候好了许多,探来的双手也有了一些温度,不再像原来那样冰冷。恢复的容貌仿佛是他们十六岁那年那样青春动人,这些年所遭受的非人苦难,并没有在她这具新生的躯体上留下一丝痕迹。
苏寒青嗯了一声,伸手拂开牧严因汗水而散乱的头发,问道,“怎么样,那黑火从你体内消失了吗。”
“已经不在了。”
苏寒青听完,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这东西是我的罪孽,它不再纠缠着你,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当年的那一剑,真的很痛吧?”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不要在意……”
“不!这些都是我带给你的伤痛,如果没有我,黑玄剑与它的火根本走不出万剑宗剑阁。这是我的罪,理应由我来偿还的。”
“师姐……”
“好了好了,今天可是好日子,不应该时候这些的。”苏寒青挤出一些笑容来,帮他压了压被子,“你再好好休息几天,这些年你太累了,佛寺里安全得很,暂时把其他事情放一放把。”
牧严答应了一声,苏寒青又看了他两眼,眼中满是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推开门,走了出去。
法空和牧严目送她离开房间,房门轻轻一关,法空有些担心地说道:“苏姑娘悔恨之意太重,已经近乎执念,我怕这样一来,她本就脆弱的心灵可能会承受不住。”
牧严也看出了这一点,但刚才犹豫了半天,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才好。虽然她的修为这些年突飞猛进,可怎么说话,怎么安慰别人,却是怎样都学不会。他看向法空,请求道:“大师有办法帮她吗?”
法空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大概没有这种大智慧,这样吧,我去问问师父,如果他愿意,或许可以给苏姑娘上一课想,希望可以排除她心中的执念。”
“那就麻烦了。”
“师父现在正与几位师叔师兄一起,在梵空古殿内为白骨摘星楼当中千万怨灵超度。再过几天,我就替你去问问师父。”法空和尚直起身来,“你就好好休息,晚一点,会有师弟为你送晚膳过来。有了消失,我再来这里看你。”
法空说完,也推门走了出去。房间里,再次只剩下牧严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