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很快就到来了。
牧严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今天这样的日子。周围没有让他坐立不安的压力，没有令他不敢睡去的危险，只有香烛和药膏的香味，和僧人的诵经声远远传来。一切恬静而安稳。
几年之前，牧严还不能理解大梵音寺僧人们的生活。不能喝酒吃肉，成天打坐念经，这样的日子到底有什么好的？可现在，眼前的一切都令他羡慕不已。如果没有经历这些年的一切，能放下身上负担的一切，他甚至也想留在佛寺中，做一辈子普普通通的敲钟和尚。
但现在，他不能。太多的责任，太多的秘密，让他无法停下脚步。如今能在这里小憩一会儿，已经令他心满意足了。
房门轻轻响动了一下，露出一条小缝来。牧严顺着声音望了过去，只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和尚，轻轻走了进来，随手还不忘将门带上。
“觉远？”牧严喊了一声，他还记得这个小和尚的名字。
“嘿嘿，施主。”小和尚嘻嘻笑道，一路小碎步跑来，蹲在牧严的床边，“施主，你醒了啊。”
“早就醒了。你来这做什么？”
“是法空师兄让我给你送斋饭来的，可路上我看豆豆太饿了，就给它吃了，刚才又求厨房的师兄给你做了一份，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牧严说道一半，突然警觉道，“斋饭呢？”
“嘿，这里。”小和尚掏了掏腰间的包裹，居然掏出两个馒头来，委屈巴巴地说，“可是厨房里只有这些了，你真的不会怪我吧？”
牧严看着眼前两个皱巴巴的，似乎还有一些余温的馒头，再看看面前的小和尚，却实在发不起火来。他苦笑了一声，说道：“没事，这些就够了。”
“谢谢施主！上山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法释师兄还让我不要靠近你，说你身上有邪物的气息，果然是骗我的！你比师兄他好多了。”
被小和尚这儿一说，牧严真的是一点火气都没了。他轻轻从床上支起身体来，四肢早已有了力气，虽然疼痛难忍，但也可以支撑他走下床来。牧严将法空留下的大衣披上，坐在床上问道：“觉远，你说的豆豆是谁？”
“喏，就是它。”
小和尚朝身后一指，牧严这才发现地上居然有一只小猪。说是小猪，它的身体却只有成年人的巴掌大小，身上干干净净，竟然还有些可爱，与外面的那些大猪完全不同。见牧严看着它，小猪“豆豆”扬起小碎步，啪嗒啪嗒就躲到了小和尚的身后。
“可爱吧？”觉远说着，语气中还有些骄傲，“我已经养了豆豆四年啦，一开始师兄们还不喜欢它的，但是慢慢地就愿意帮我一起养它了。它平日里就和我待在一起，不会乱跑的。”
“四年了？它不会长大？”
“是啊，豆豆一直都这么大，从来都没长过个儿。我问师兄，师兄们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而且它笨笨的，每隔一段时间都认不出我来。不过它可爱就行了，小猪嘛，都是笨笨的。”觉远嘻嘻笑着，又逗了小猪一下。小猪啪嗒啪嗒，就跑进了牧严的床底下。
觉远一点也不怕生，轻轻一跳，就坐到了牧严的床上来，“施主，你是不是从蜀山来的啊？我听师兄们聊天，他们都说你是蜀山的剑客，但他们几个不知道为什么，都不愿意靠你太近，法空师兄又忙，只好托我给你送饭来了。”
牧严听他这么一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总不能告诉这小和尚自己体内流着上古恶魔的魔血，因此不被他的师兄们待见吧？他想了一想，只能转移话题，回答了觉远的附一个问题：“是啊，我是从蜀山来的，离这儿可远了。”
“哇，那日在唐门，我看你御剑就从台上飞了下去。蜀山的弟子都会御剑飞行吗？飞在天上的感觉怎么样？”小和尚一脸羡慕，问题连连。
“对，我的师兄师弟都是会飞的——”牧严说到这里，不禁想到自己好像根本就没有师弟。蜀山几十年才招收一波弟子，都是年轻且潜力非凡的孩童少年，也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些年来，蜀山还有没有招收其他的弟子？那几个和自己年龄相差不多的师兄们，此刻会不会也做了别人的师父了呢？
“真羡慕你们。我们大梵音寺就一点没用了，也不会飞，也不能像方家人一样变出各种动物来……”觉远嘟着嘴巴，有些不满地说道，“成天都是诵经念佛的，门口的落叶我都扫了四年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佛门的生活，也是挺有意思的啊，无忧无虑的。”牧严不禁有些感慨，“外面刀光剑影的，人们尔虞我诈，并不比寺院里好。如果可以的话，一辈子待在这里也不错。”
“施主，你愿意一辈子留在这里吗？”
“我？”牧严笑了一声，“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呢，这些是等不得，而且必须由我去做，可没办法留在这好地方。”
“你看吧！”小和尚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
“以后长大了，你总会有下山的机会的。到时候，你想做什么？”
“斩妖除魔！”小和尚挥舞双手，向前“喝哈”打了两圈，说道，“我以后要像法空师兄那样，妖怪和坏人见了他都害怕！他一念经，那些妖魔就头痛得不得了，全身都没力气了。可是师父师兄他们都不让我练武，也不教我‘摩柯无量’的心法，都快十岁了，我还是一点功夫都不会？”
“一点功夫都不会？”牧严听到这里，实在有些疑惑。
“是啊！”小和尚说得很委屈，“法廉和我年纪一样大，他都能得到师父开光的法珠了，可我还是什么都不会……”
这就是怪事了。
大梵音寺和蜀山派不同。蜀山派要求“修身养性，才有资格习武”，弟子入门之后，要经过九年的时间，才有资格学习“天势北斗剑”，大多数弟子第一次习武，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了。但大梵音寺讲究“以武修身”，认为武学就与做人一样，好的修炼能助人脱胎换骨。因此佛门弟子往往不到五六岁，就开始打下扎实的基础，到了七八岁，拳脚功夫已经十分了得，十岁左右，已经不输给外面普通的成年人了。因此江湖上，没有几手功夫的人碰到大梵音寺的僧人，无论对方是什么年纪，都不敢招惹。
可觉远已经差不多十岁了？居然一点功夫都不会，甚至连“摩柯无量”都没有传授？
牧严不好在小和尚面前表现出来，只好将这份疑问放在了心中，随口安慰他道：“也许是你的师父师兄们没有空呢，等你再长大一些，一定会学到功夫的。到时候，可能比法空还厉害呢。”
两人说道这里，门外突然有一个高大的人影走过，低低喊了一声：“觉远！”
小和尚听到，吐了吐舌头，说道：“是法释师兄，我要走啦，不然他该发火了，我明天还给你来送饭，到时候再见啦！”
牧严点了点头，目送小和尚跑出门去。那只叫“豆豆”的小猪也跟在他身后，啪嗒啪嗒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