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鸢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向庄子里拼命地跑,一路跑到主宅。
主宅的大门大开着,绕过影壁进到院中便能看到院子里停着一副棺木。
贺鸢在影壁前傻站了许久。
楮宁拉起贺鸢的手,“鸢儿?进去吧。”
贺鸢一步一步郑重地走进院中去。
老管家贺满迎上前来,声音微哑,“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贺满自年少便追随贺老太爷,如今不惑之年,身形依然矫健,只面上可见风霜,鬓发灰白。
贺鸢双眼空洞,迷茫地眨眨眼,“爷爷呢?”
贺满一张布满深壑的脸落下两道泪痕,“老太爷他,去了。”
贺鸢呆呆地摇头,“不会的。”
自贺鸢有记忆以来,这大宅院里就只有她和爷爷两个人,她有些不明白,爷爷怎么就不见了呢。
贺满留意到贺鸢身后的两位女子,“二位姑娘,可是为祭拜贺老太爷而来。”
楮宁一身红色,自觉不甚妥当,“管家,可有素净一些的衣服能借我?”
“姑娘随我来吧。”丫鬟上前引楮宁去厢房更衣。
待到楮宁从厢房出来时,贺鸢正趴在棺木上,哭喊着要开棺看看爷爷。
贺满劝阻着,“大小姐,入土为安呐,不可啊!”
斐珞想将贺鸢抱走,奈何贺鸢一副拼死的模样,斐珞也无可奈何。
楮宁大步流星走到贺鸢身边,“鸢儿,姐姐帮你开棺。”
贺满闻言有些不满,“姑娘,这万万使不得,还请姑娘不要插手,大小姐小孩子脾气,闹闹也就罢了。”
楮宁理直气壮地道,“我且问你,贺老太爷为何突然去世。”
贺满答道,“前日,天明时分,下人去侍奉老太爷盥洗的时候,发现老太爷夜里便断了气,寻来郎中,那郎中说老太爷是年老体弱,突发奇疾而死。”
楮宁再问,“奇疾是什么疾病?”
贺满有些语塞,“这……这……那郎中不曾告知。我等只悲痛万分,也不曾多问。”
“那么,我是否可以说,贺老太爷的死,不明不白。”
楮宁字句铿锵,直问得老管家无言反驳。
楮宁继续道,“那么,你当我是仵作,开馆验尸,可好?”
“这……这……唉!”老管家支吾几字,便不再坚持,挥手让拦着的下人都让开。
楮宁内力凝于掌心,轻松推开了棺顶。
贺鸢看着安详阖目的贺老太爷,痛哭成了泪人,“真的是爷爷……”
贺满一看这棺木里的人,惊呼,“老太爷怎面色发紫了!昨日入棺时还不曾这模样。”
楮宁道,“这毒制作的很用心。”
斐珞上前,翻开死者的袖口,那右手背上溃烂成一片。再去看左手,却完好,“是有人用针施毒,直穿心脉,所以毒发迅速,中毒的征兆却略迟。”
“是谁,要杀死爷爷。”贺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斐珞上前轻拍贺鸢的后心,“鸢儿,别哭了,要让爷爷放心的离开,他去找他的儿子女儿团圆了,他们一起在天上守护着你。”
楮宁望着贺鸢,目光坚决,“我会帮你找出杀害贺老太爷的凶手。”
安慰许久,又由着贺鸢哭了许久,贺鸢好不容易止了哭泣。
棺顶在贺鸢不舍的目光中缓缓阖上。
贺满缓缓仰起下颌,年至不惑,这整个贺庄还要靠他支撑,他告诫自己不能再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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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南郡王府中,鼎里燃着檀香,搅和着温热的茶香,汝南郡王放下手里的棋子,起身望着赵宗实。
汝南郡王赵允让,宋帝赵祯的叔族兄长,与赵祯甚是亲厚。赵祯初登大位与太后矛盾颇深,赵允让在朝堂上予以赵祯多番支持,多年来更是辅佐皇帝有功。如今封汝南郡王、拜同平章事,实为宰相之职。
老郡王年逾五十,身形削瘦,挺直腰板立于书案前,穿着一身绯色方心曲领大袖襕袍,空空荡荡的,有些不合身材。只一双眼睛如百年古井般,平静而深蕴智慧。
“宗实,辽国之行,可有收获?”赵允让沉声道。
“回禀父亲。真谛教在辽国巢穴已一举剿灭,只头目仍然在逃,儿子以为应前去西夏探访。”赵宗实对父亲颇为恭敬。
赵允让点点头,“做的不错。只是,你知道,为父关心的还有另一件事。”赵允让眼色咄咄逼人。
赵宗实却无局促神色,“父亲,那回鹘的最后一位公主死后,那秘密便失去头绪,儿子无能,此番没能查访到有用消息。”
“三年了,依旧了无音讯。你且继续留意便是。”赵允让流露睥睨天下之色。
“儿子,明白。”赵宗实恭敬回答,却不见多么热血。
“对了,听说你带回了辽国的千珏公主?”
“是的,父亲。之所以没特别回禀,是因回朝的路上,已遇到前去刺杀千珏公主的稽佘,想来是父亲主张。”赵宗实平静到来。
赵允让最了解自己的儿子,怎会不知此言何意,“宗实是在怪为父?”
“儿子不敢。”
“不敢?”赵允让目不转睛地看着赵宗实,“据稽佘回禀,这千珏公主,是被你舍命救下。”
赵宗实也目不转睛地回望着赵允让,“父亲,儿子知道,千珏公主一直主战不主和,若她登基,实为我宋国隐患,但,儿子以为,此时不宜杀她。”
“说来听听。”赵允让移开眼睛,阔袖一拂,转过身去,他倒要听听,赵宗实作何解释。
“千珏公主若死,耶律洪基便顺理成章应为太子,辽国朝野上下必定众心归一。若千珏公主不死,辽国朝廷之上便会如今日一般,分为耶律重元为首的公主派系和萧惠为首的皇子派系,互相争斗,无暇顾及其他。如此,我宋国方能得以和平,休养生息。澶渊之盟后我们向辽每年纳贡、庆历和议之下我们又需向夏交纳岁币,国库吃紧,经济养民,进而方能强国强兵。”赵宗实不紧不慢道来,字字诚恳。
赵允让何尝不知其中道理,他只是担心养虎与狼斗,到头来虎为患。
赵允让正心中迟疑,下人送来急报,言曰“为护友好邦交,辽国即日遣使来宋,协助宋国和千珏公主,一同查明真谛教之事。”
赵允让听闻禀奏后,不禁皱眉,辽国人已经知道了千珏公主来了宋国,那便杀不得了。老郡王看向赵宗实,辽国这么及时地知道了千珏公主的行踪,又这么及时地送来国书,他不得不怀疑,这一切是眼前这儿子的安排。
“罢了。”赵允让温和地叹了一声,“宗实费心筹谋,看来你埋在辽国多年的内线总算派上用场,为父便不再执意相左。若他日生乱,你也莫要拦着为父为你收拾残局。”
赵宗实从容应诺,“谢父亲信任。”
离开汝南郡王府,向东几里,赵宗实回到了将军府。
一进将军府的门,就见稽佘白色素罗衫大敞,裸着胸膛,下身只着白色缎裤。
赵宗实朝着稽佘,扔出手中折扇。
折扇袭面而来,稽佘陡然睁开双眼,手横于面前,接住折扇,顺手撵开于胸前。
稽佘见赵宗实回来,边起身边系上衣带,“恭迎宗实兄回府!”少年稚气未脱,却偏装老成模样。
赵宗实夺来折扇,敲了一下稽佘的头,“小鬼。”
“宗实兄见笑。”小鬼继续扮大人语气说话。
赵宗实懒得与他斗嘴,拉着稽佘的裤带向正堂走去,“跟我进来。”
稽佘脚步错乱,生生被拖着进了正堂,赵宗实坐到主位上,却不再说话,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慢品起来。
稽佘站在堂下,凤眸微眯,心思转过几道弯儿,“宗实哥!我错了!”说完噗通一声跪地。
赵宗实放下银兔毫茶盏,又捧起一本皮纸书,翻看起来,不言不语。
稽佘作为赵宗实的幕僚,未经赵宗实允准,受了汝南郡王差遣,前去刺杀千珏公主,更是险些害了赵宗实丧命,这的确是大过错。
稽佘心道,将军如此不理会人,该不会已决心将自己逐出府中。这样想着,竟有些泪意,“将军,稽佘知错了。当时郡王说此举必会得你认同,我这才前去行刺。我自幼无父无母,蒙将军教辅,才有今日,将军如何惩罚,稽佘都心甘情愿,但求将军不要将我逐出府。”
赵宗实终于望向稽佘,“自我反思的不错。那我再问你,既然我已救下千珏公主,你为何又要骗公主以身过毒,并在解药上动手脚,意欲加害。”
稽佘老实答道,“是昌王。与我同去的还有昌王,他说你救下千珏公主,是为了取信于她身边那名曰斐珞的女子。实则还是让我暗中加害。将军你主动与千珏公主换药之时,我这才明白,你意非如此。”
“九哥?”赵宗实星眸微眯,闪烁着疑惑,这倒让他有些意外,这位兄长一向待人宽厚,难以相信刺杀这样的事情是他所为,可是稽佘更不会欺骗他。
“算你老实。去领十五军杖。罚你如此单纯,随意听信他人,行事草率。”赵宗实言辞虽严厉,但言语之间尽是爱护之意。
稽佘一扫阴云,喜悦称是。赵宗实以军法治府,挨军杖对稽佘来讲简直就是家常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