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了寅时,皇上急召赵宗实和赵宗晟入宫。
传旨的宫人去赵宗晟房中却没寻见人,只一张手书,上面写着“遵父命,省罪过,别朝堂,离无期。”这宫人眼看着完不成皇命,赶紧急急地来找汝南郡王,汝南郡王看了看手书,便起身梳洗,换上朝服,入宫去了。
垂拱殿里,皇上一身圆领袄袍,看样子也是匆忙起身,八百里加急的奏报捏在手中。
汝南郡王和赵宗实一进了殿门便跪地问安,皇上亲手去扶郡王,老郡王却执意不肯起,“皇上,容臣禀,可是西夏再开兵衅的奏报传来?”
皇上倒是有些惊讶,“郡王怎么知道?”
老郡王砰地一声以头磕地,“老臣有罪。”
赵宗实也忙跟着重重磕头。
皇上闻言眸光微凝,“莫非这西夏发兵边境之事,与你有关?”
老郡王颤着声音道,“臣教子无方,是罪儿宗晟。勾结没臧讹庞发兵,实则暗中买通了没臧讹庞,让西夏佯装败给他,以助他立功。这买通没臧讹庞的银两正是朝廷拨给江宁府的灾银。”
皇上陡然聚眉,“胆大妄为!”
老郡王伏低了头,“是老臣错了,在选嗣一事上,执意扶持宗晟,这才造就了他的野心,和他求而不得的执念,铸下大错,幸而宗实循着蛛丝马迹发现了此事。如今后宫有孕,只盼诞下皇嗣,便再无储君之忧。宗晟大错,若皇上怪罪,我郡王府绝不推脱。”
皇上沉默了许久。
老郡王和赵宗实低着头,始终不敢抬头去看皇上的脸色。
“罢了。”许久,皇上才悠悠道,“此事,亦是有朕的不是,在储君一事上,朕也曾故意模糊态度,引得你的两个儿子相争,朕若早作决断,何来这种种是非啊。罢了,若论罪过,朕亦逃不脱。”
老郡王动容地应道,“谢皇上。”
皇上伸手去将老郡王扶起,转头对赵宗实吩咐道,“你也起来吧。这西夏发兵既然是赵宗晟故意设计,那就让他自己把这残局收拾了。”
老郡王回道,“回禀皇上,那逆子已经被老臣驱逐出京。”
“要罚,那也等此事了结得彻底了再罚,先把他召回来,把这场战争用他的方式了结了,但愿那没臧讹庞是守信用的。”皇上思忖了一会儿,又补充道,“这一趟,宗实也一同前往,着赵宗晟挂帅领先头军,赵宗实领后援军。”
赵宗实起身,领命应诺,“微臣领旨。”
“三日后,发兵洛水。先头两万禁军,后援三万禁军,宗实,切记要谨慎行事。”皇上再三叮咛。
老郡王和赵宗实跪地领旨。
赵宗实陪同老郡王回到郡王府,第一时间派了传令兵去召赵宗晟回京。
待到一切出行事宜安排妥当,赵宗实匆忙策马来到贺宅,三日后发兵,接下来两日便要忙点兵和一些行军准备,要跟楮宁好好道别才是。
楮宁正埋头写信,是写给辽帝的,打算借辽国的御厨一用,此前她已经厚厚的一沓信交给暗卫,送往淮扬、江陵、广南、西夏、大理、南越、吐蕃、高丽各国各地,她打算亲自邀各地的名厨,给贺鸢的豆蔻小宴来一场天下名菜荟萃的大席。
赵宗实进门时,楮宁一抬头,虽他面色无恙,她却也直觉他的气息与平日不同,便脱口而出问道,“怎么了?”
赵宗实往门里走了几步,“三日后出征。”
楮宁顿了一会儿,此事着实是意料之外,一时之间心里闪过许多问题,前去哪里、凶险与否、何日归来、带兵多少、与谁同行,可最后这些都不再重要,楮宁放下纸笔,起身走到赵宗实面前,“我跟你一起去。”
赵宗实嘴角眼角溢满笑意,他好像早就期待楮宁会这样说,也早就猜到她会,“洛水与西夏没臧讹庞交战。赵宗晟是主帅。”
“他是主帅?”楮宁有点惊讶,按赵宗实的计划,赵宗晟应该已经锒铛入狱至少也是被革职查办了才对,怎么还挂帅出征了。
“这本就是他跟没臧讹庞交易的一部分,皇上命他戴罪立功。我率领的是后援军,所以并不凶险。带上你,也好。”
楮宁绽开笑容,“那不能陪贺鸢过她的生辰了,交给稽佘了,我这就同稽佘吩咐一下。”
赵宗实拉住楮宁的手,“一起去,同他们道个别。”
“好。”
书房里,稽佘正在考贺鸢背功课。贺鸢正背到一筹莫展、记忆打结的时候。赵宗实和楮宁并排进来。
贺鸢如看到救星一般,扑到楮宁身边。
稽佘拎着手里的戒尺起身,不依不饶,“贺鸢,赶紧背,谁来了都救不了你。”
贺鸢朝稽佘做个鬼脸,转头就舔着脸问楮宁,“楮宁姐,义兄,你们怎么来了?”
楮宁有些愧疚地看着贺鸢,“又是来道别的。”
“又走?”贺鸢果然一脸的不情愿,“你们又要去哪里啊?”
“出征西夏。所以,你不能跟着。”楮宁一眼便看穿了贺鸢的小心思。
“出征?”稽佘抢先惊诧道。
“是。”赵宗实拍了拍稽佘的肩膀,“你留下,好好照看我这义妹和贺庄。还有,常去将军府陪陪仲针。”
稽佘只能听命地点点头。
“对了对了。”楮宁把稽佘拉到一旁去说悄悄话,“战事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贺鸢的生辰,我准备了四海宴席给他,到时候会有十六位厨子来贺庄,这宾客还没来得及邀约,就劳你安排一下。今年是她迈入豆蔻之年,一定要给她留下难忘的记忆。”
稽佘认真地听着,一字一句记到心里,领悟地点点头,“没问题,公主放心!”
楮宁也拍了拍稽佘的肩膀,“靠你了!”
贺鸢忽然想起来,问道,“义兄,西夏皇帝李谅祚不是生辰将至,还广发了邀帖,连我都收到了一份,怎么就心血来潮地挑起了战争?”
“这场战争,确切的说,是宋国必胜的战争,是赵宗晟用那些金银换来的。所以何须什么名目和理由。”
“那还好,宋国必胜,你们就都不会有什么危险,等李谅祚生辰,我们在西夏见。”贺鸢欣然道。
“好。”
三日后。浩浩荡荡的两军出城,先头军主帅赵宗晟、后方军主帅赵宗实,城门口处五万大军同饮壮行酒,摔碗明志。城楼上老郡王迎着风,目送着两个儿子离开。
寒冬行军,格外艰难,宋国却舍弃边防驻军,选择派禁军远征,大概皇上自己也知道,地方军弱不禁风,若没臧讹庞生出一点狡诈来,则洛水一带便全盘危机了。
楮宁扮上了男装,策马跟在赵宗实的身后,“忽然有种年少时跟着父王迎着风霜,远征他国、开疆扩土的豪迈之感,整个西疆,都被我们荡平。”
赵宗实笑摇摇头,“你不拿我当外人无妨,你我身后数万的大宋将士,听了你这话可不会愉快。”
楮宁转头看了看身后士兵们的脸色,立刻噤声,“这个,天气不错啊。”
赵宗实伸手拂去头盔上的积雪,“是不错,鹅毛大雪。”
楮宁策马往赵宗实身边靠了靠,探着身子小声道,“我说,将军,边境打起来了,怎么咱们行军不紧不慢的啊。”
赵宗实向前方望了望,“后方军总不能越过先头军吧。”
楮宁也向前方望了望,“这皇上怎么想的,派赵宗晟来,也不怕他怀恨朝廷,做出更出格的事情来。”
“所以,这不是也派了我来吗?”
楮宁叹了口气,颇有些同情地看着赵宗实,“这一战啊,赢了你无功,输了你有过啊。”
赵宗实淡淡地一笑,“不会输。”
楮宁见赵宗实如此笃定,倒是真放心下来。
两军到了洛水之时,恰是除夕当天,赵宗晟率先头军直接奔赴前线,赵宗实率后方军在洛水外三十里的地方驻扎。
赵宗晟率军到了前线阵地之时,洛水处的守军一片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的样子,松松散散地在城墙上,躺的坐得都有,受伤的士兵在那里苟延残喘,无人照看。
这是他头一次见到真实的战场,断臂残肢遍地,血色染了整个城墙。城墙下,更是遍地的狼藉,不远处是没臧讹庞的营地。
赵宗晟一拳砸在城墙上,说好的佯攻佯败,这洛水城却几乎就要被没臧讹庞攻下。他心生不好的预感,即刻修书一封传至西夏营中——“君子之约,何以违之?”
隔日,没臧讹庞的回信便传来——“非我违约,乃是为君筹谋,战事愈烈,愈扬汝之声威。”
赵宗晟踌躇地合上书信,他直觉事情比想象的复杂,却又不知究竟从何处着手抽丝剥茧,良久,才又落笔成书——“战鼓再响之时,汝当归矣。”
而这一书,却迟迟再无回应。西夏也再未发起进攻,亦未撤军。
赵宗晟很忐忑,继续原地消耗,士气会渐趋低迷,补给也会成问题,他最担心的是没臧讹庞在等待什么,援军?或者一个特别的天时。于是僵持十日后,赵宗晟开城门,攻向西夏大营。
赵宗实正和楮宁下棋,王先得了奏报进到营中,“将军,前线传来消息,昌王今日发起进攻。”
赵宗实面不改色地落下一子。
楮宁闻言微微一挑眉,“兵临城下,不守反攻,这赵宗晟看来是真的信任没臧讹庞。”
“九哥心急了些。”赵宗实浅叹了一句,向王先吩咐道,“让情报兵在前方继续打探,一有响动,及时来禀。”
“是,将军。”王先领命退下。
楮宁又叹道,“别告诉我,这前线之事,是你埋了眼线,不是赵宗晟主动派人传报?”
赵宗实淡淡地嗯了一声。
楮宁叹口气,“这是在战场之上,赵宗晟怎能如此意气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