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宁到了村里时已经是黄昏,这村医很是有名,一进村问了一个人便找到了村医处,一间草房一个小院,院里晒了些干草药,四周飘着草药香气。
楮宁直接推门进到院中,“郎中?”楮宁学着当地人的称呼试着叫人,却无人应声,看来似乎不巧,家中无人。
楮宁走进屋子里,屋里有些昏暗,也有些凌乱,楮宁小心翼翼地走了两步,左右张望了一下。心中失望,楮宁微微叹息一声转身打算先离开,却听得瓷瓶倒地的声音。楮宁循声走过去,果然香案下面躲着一人。
踪迹已经暴露,这人却还是不肯出来,闭着眼睛捂着耳朵,楮宁蹲下身来,“毒医圣手?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老毒医拼命摇头,“不是我不是我,谁说我是毒医圣手。”这老毒医形态如一小儿,惹得楮宁不由地发笑,楮宁小心地伸出手,把老毒医的手拉下来。
老毒医睁开双眼,不乐意地嘟着嘴,“唉!你还是来了。”
“你知道我要来?”
“呃……”老毒医语噎,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最后好不顾形象地从香案下面爬了出来,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我家徒儿惹了事,我算是不得安宁了。”
“看样子你知道我找你何事?”楮宁问道,心中好是奇怪,一切这么巧合。
老毒医极不情愿地点点头,“你随我来吧。”
楮宁跟上老毒医的脚步到了小院里,老毒医随手拾起几味药材,混着扔进药壶里去煮,扔了一把扇子给楮宁,“去煽火,火候要不大不小,就这么大的火,越问越好。”
楮宁一把接住扇子,听话地蹲到药炉旁,谨小慎微地煽起火。
老毒医捡了木桩子,坐到一边,伸手抓了一把甘草嚼着,“你这女娃娃,真是难搞得很。”
楮宁不明所以地看向老毒医,“难搞?老毒医何出此言?”
“看好你的炉火,别分心!”老毒医呵道。
楮宁赶紧转头去盯着炉火,心道这老头真是古怪得很,一面说话,一面又不让人分心。
老毒医继续说道,“我啊,曾向全天下的江湖同僚发誓,此生不收徒,可这偶然间看到赵宗实的第一眼,却动摇了,这小子,根骨清奇,一看便是习武的材料,一时没忍住,便传了他武功,谁知这小子竟然这般厉害,二十年就练成如此功夫。”
楮宁也曾被夫子赞誉为习武的奇才,但总是用心不专,再加上年纪比赵宗实小了四岁,武功比起赵宗实差了许多,楮宁头回听闻赵宗实幼时之事,不由地多分了心去,手上煽火的动作迟缓了些。
“煽大点啊!火小啦!”老毒医喊着提醒道。
楮宁赶紧又使劲煽了几把。
老毒医这边继续自顾地说了起来,“交了这小子可真是我平生做的最错误的决定,这小子反过来拿我收了徒弟的事情威胁我,动辄要昭告天下我这老头儿食言而肥,真是狼心狗肺。就这么着被他威胁着,又不得不传了稽佘武功和医术,又被他逼着做了好些事情。”老毒医说起来往事的模样可是委屈的很。
楮宁暗笑。
“你说我这把年纪了,却被一小儿牵着胡子走,真是丢脸。最后我索性自己昭告了天下我的关门弟子稽佘,再顺道装个死,总算过了几年自在日子。”老毒医说道这里双掌一拍大腿,懊悔一叹,“唉!谁料啊!没一个徒弟省心,我这还得再来善后!”
楮宁有一点未能想通,看这老毒医也不是个有城府之人,便直言问道,“眼下老毒医若是不肯善这个后,其实也没人能逼得了你啊。”
“这……”老毒医又哽住了,转而作出愤怒状,“这这这……你这小女娃好没良心,我出于江湖道义,出手相救,怎还说得我像是个非得别人逼着才能做好事的人。”
楮宁生怕这老头儿性情不定,一生气便不肯为夫子解毒了,赶紧住了嘴,讨好地笑笑,“医者仁心,老毒医心思最善,晚辈随口胡说,您别介意。”
“哼,这还差不多。”老毒医送算被哄得高兴,翘起二郎腿,哼起了小调。
楮宁心里却别番考量,心善?这毒医圣手之所以这般名动天下,可不是什么美名,他原本可是江湖邪门,助纣为虐、为非作歹。是以,后来江湖各路正义之士联合相逼,逼着这毒医圣手发誓永不收徒立派。
只是机缘巧合,老毒医贪念一生收了赵宗实做徒弟,本想传承衣钵发扬名号,却不曾想被赵宗实牵制了一生,再不敢作恶不说,最后还要假死换自由。好在这老头儿心大,没什么更邪性的心思。
老毒医哼着小曲入了眠。
楮宁盯着药炉,整整一个时辰,老毒医陡然睁眼,“好了!就是这个味!赶紧熄火。”
楮宁听话赶紧把药壶端了下来。
老毒医上前,把药汁液倒进一碗面粉里,又把许多杂七杂八的碎末倒了进去,用手揉了揉,把一碗药粉搓成丸,放进蒸笼里去蒸。
楮宁旁观着,暗自称奇,原来这就是在制作药丸。
此时已经日落月升,漫天繁星,这老毒医做起事情来专注无比,楮宁在一旁静静候着,不敢打扰。
忙活到月落星稀的时候,老毒医把药丸完好装进一个小瓷瓶,随手丢给楮宁,楮宁殷切地接住,“谢谢您,谢谢毒医!”
老毒医打着呵欠,摆了摆手,“赶紧走赶紧走,别再来了。”说完便进了屋里。
楮宁丝毫不介意被下了逐客令,紧紧攥着药瓶,欢喜地离开,脚刚迈出篱笆小院,便听到屋里传来如雷鼾声,楮宁摇头笑笑,这毒医老儿倒是也蛮有趣的,想想他被赵宗实折磨的样子,便更觉好笑。
楮宁出了十里桥村便快马往扬州城里赶,走到城门口时,城门依然紧闭着,距离开城门还有些时候,楮宁便寻着一棵树下,靠着树干小睡一会儿,只是不知不觉便睡得沉了。
再睁眼时天已大亮,楮宁赶紧起身,从身上滑落一张披风,楮宁伸手捡起来,前后翻看了看,是自己的披风没错,可明明昨日没有带披风出来啊,昨晚入睡时也没有盖披风啊,难道是自己记性差了?楮宁有些诧异,环望了四周,应该不会有什么人啊,目光路过城门处,城门前进城的队伍已经排得老长,楮宁再不敢耽搁,把披风随手拿着,牵着马排队进城去了。
程家小院里,夫子服下楮宁带回来的药,果然是解药正对毒药之症,夫子的身体和精神都立刻转好。
程家人也都各个喜笑颜开。
毒解了,且还需要些时日疗养元气,楮宁便暂住在程家照顾夫子。得了空楮宁也和程莺两人切磋武艺,毕竟师出同源,武学心得可交流之处颇多。
两人午后无事,交手一番后,各自擦着额角的汗水。
程莺说道,“你这师姐还真不是白当的,你的武学境界没有十年的功夫,我怕是赶不上的。”
楮宁笑了笑,“我自幼受夫子教导,自然占些优势,你是何时拜到夫子门下的?”
“我啊,不提也罢,年近十岁了,才得机会向夫子学武。你也知道,我是爹爹的老来女,生来体弱,爹爹便求来夫子教习我些功夫,我这习武啊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
楮宁中肯道,“你根骨并不算出奇,可你的功夫也是不错的了,看来平日里是很勤奋的。”
程莺咧嘴一笑,“师妹这不就是勤能补拙嘛。哈哈!”
程莺的性情很得楮宁喜欢,楮宁便也多问一句,“夫子和阁老大人又是什么渊源?”
“无非就是故人呗,我也不清楚,反正是有些交情吧。我才懒得多问呢。”程莺大大咧咧地随口便答,倒是直爽。
楮宁由衷地笑了笑,“总之夫子无事便好,我已经很久不曾这般踏踏实实地开心过了。”
“师姐经历了些什么?同师妹讲讲?师妹一心向往外面的世界,可惜都没机会去闯闯。”
这程莺只当楮宁是寻常江湖儿女,并不知其真实身份,楮宁想了又想,真不知该从何讲起,便只捡了情事来说,“我爱上一个人,虽没什么山盟海誓,但我们也曾默契地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后来发生了许多事,他背叛了我,作了许多让我不能接受的事,我们便分开了。”
程莺一脸神秘地看着楮宁,“他跟别人好了?”
楮宁扑哧笑了出来,“你想哪去了。我说的背叛是在立场上的背叛,是在一些事情上的隐瞒和欺骗,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情。”
程莺倒是反而失了兴趣的样子,“这有什么啊!就看他为什么隐瞒和欺骗呗,如果是为了你好,那有什么好怪罪的,善意的谎言谁都会说啊。若是心存利用,那就干脆离开,何来感情可言。如此,有什么好遗憾伤怀的。”
楮宁倒是头回听到如此论调,不禁新奇,“真的假的?是这样吗?”
程莺双手一拍,“呐!举个例子。小时候我常生病,其实病得很严重,但是爹爹为了鼓励我的生存意志,每次都说我只是风寒了,瞒着我四处求医问药,直到把我的病医好,我这才知道从前自己的病究竟是什么状况。这种谎言就是爱啊。呐,如果说我爹爹给我娶了个后娘,我生病了,后娘不想让我治好,便骗我爹爹说我没病,这才叫欺骗呢!其根本就是要看动机啊。”
楮宁无奈地笑了笑,“他所为的目的,是为了跟我在一起,难就难在这份动机,我难判善恶。他究竟是爱我呢,还是只是想要得到,就是像想要得到一笔财富、一份权势那样。”
程莺想了想,“这个有点难,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师姐你好好想,可别错怪了好人,错失了好姻缘。”
“知道了,你倒是懂得不少。”楮宁笑着打趣程莺道。
程莺倒是受之无愧,“那是当然,那么多戏文,我可不是白听的。”
楮宁真心是被程莺给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