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整个宫里传开昨晚两个女子宿在皇上的寝宫。
楮宁和贺鸢趁着早朝时间打算离开,一出福宁宫的门,便听见墙角处宫女们偷偷议论猜测安定普宁长公主身边那女子的身份。
有许多皇上的亲随见过大闹迎亲队伍的楮宁,争着抢着说楮宁是皇上被贬时结识的露水姻缘。
又有许多宫中的老人见过及笄年纪的千珏公主,便说这女子说不定就是改名换姓的千珏公主,千珏公主原本与还是贤王时的皇上关系匪浅,这事可是整个汴梁都知道的。
即便是不知道从前那些旧闻的人,猜想这女子与长公主关系密切,又得皇上如此看重,竟把福宁殿让出来给她住,恐怕离成凤成凰也不远了。
楮宁驻足听了会儿,不露声色地掉头往回走。
贺鸢跟上楮宁的脚步,“长姐?你去哪里?”
楮宁边走边说道,“鸢儿,你先回去吧。我要留在这里,等着赵宗实下朝,我要问个明白。”
解铃还须系铃人,贺鸢道了声好,停下脚步,由着楮宁去了,她暗自祈愿,希望长姐和皇兄能有个好结果。
赵宗实下朝回到福宁宫,楮宁就站在福宁宫的正殿门前,满庭春深花落处,四目遥望,无语凝噎。
楮宁满腹腹稿却久久说不出话来,想开口时,赵宗实已淡淡地转身离开。
直到日暮,又到天黑,赵宗实也未出现在福宁宫,楮宁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再宿在福宁宫。
第二日,赵宗实依旧没有出现,楮宁偏就较劲,她就不信赵宗实能一直躲着她。
第三日,整个福宁宫的宫人内侍对楮宁恭敬有佳、小心伺候,可赵宗实依旧没有回来,楮宁继续等。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直到整整七日过去,整个皇宫都弥漫着异样的气氛,皇上的寝殿被一个女子霸占着,皇上不仅不惩治反倒让人小心伺候,这皇上有宫不能回,委屈睡在理政的垂拱殿内。一个赖着不走,一个躲着不见。皇后和太后竟然也都不敢说什么。宫人们闲来无聊,更是风言风语起来。
赵宗实觉得并无不妥,楮宁住在宫中,反倒让他放心,至少不必担心耶律阿琏再对她不利。先绷不住的还是楮宁。
下朝时分,楮宁直接去大庆殿拦下了赵宗实的轿辇。
轿辇停了下来,赵宗实却迟迟没有让内侍们把轿辇放下。
楮宁看着赵宗实,神色复杂,目光含泪,“赵宗实。”
这一声轻唤,那般骄傲,仿佛回到了十三年前的螺洲草原;那般笃定,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辰州;那般温柔,仿佛回到了七年前的贺宅东院;那般熟悉,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南疆小院……
一幕一幕匆匆而过,如今,他在高高的轿辇上,而她,立在那里仰视着他。
赵宗实的目光在楮宁的双眸间流连许久,最后闭上眼睛,轻声吩咐身旁的内侍道,“去垂拱殿。”
内侍上前请楮宁让开去路,楮宁目光转也不转地望着赵宗实,是不解是执拗,“那晚,我没有昏迷,我清楚地听到了你跟曹太后说的每一句话。我不相信你从未爱过我。我想知道你执意远离我的真正原因。”
赵宗实没有理会,恍若未闻,依旧闭着双眼。
楮宁继续道,“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你让我去月河镇等你。我一觉醒来,我的毒解了,你却不在了,我本以为你为了拿到离麝草出了什么意外,我本决定不论生死也要追随你,我抱了必死的心,把小鱼儿托付给老毒医,孤身一人回到汴梁,却恰好见证了你的封王册妃的大典。”说到此处,楮宁亦哽咽了。
“你若是死了,我大不了随你共赴黄泉。可你活着,你明明活着,却刻意伤我、撵我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楮宁看着赵宗实,她渴望一个答案,她不想就此不明不白,她明明白白地知道他的心里一直有她。
“好。”赵宗实睁开双眼,从轿辇上飞身下来,站到楮宁对面,面无表情地望着楮宁,说道,“那朕便告诉你。当年你只剩下一年的时间,朕自然要以你的性命为重,去南疆是为了寻找离麝草救你罢了。而后来你已经得救,而我宋国后继无人,朕又如何能不顾江山不顾大宋万民?迎娶高氏为后乃是为帝路上必走的一步。事已至此,你扪心自问,你可甘居妃位?若你点头,朕即刻冒天下之大不韪册你为妃!”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楮宁听得明明白白,说到底,在皇位和她之间,他终究是选择了皇位,楮宁低下声音,“可你明明说过,愿为我舍弃江山的啊。”
“你是指后宫有嗣之时,朕以大局为重甘愿让位,还是你只余一年寿命时,朕带你远走南疆?”
楮宁心灰意冷,忽而一笑,“是啊,一年的时间而已,若我死了,你依旧会回到朝堂来。所以,从始至终,是我想多了……想来那让大宋江山陪葬的话,不过是说来威胁曹太后的,我竟然当真以为自己分量很重。”
赵宗实没再多说一句,飞身回到轿辇上。
楮宁低下头,一步一步挪开,让开去路,高高的轿辇从她面前走过,她再不曾抬头去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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楮宁回到贺宅时,段思廉也在贺宅。
“段大人这几日每日都来,长姐你再不回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贺鸢当着段思廉的面直言不讳。
段思廉总算等到楮宁,顾不得计较贺鸢的言词,情不自禁满脸欣喜,“宁儿。”
楮宁礼貌地见礼,客气道,“段大人,今时不同往日,称我一声楮宁吧。”
段思廉脸上的笑意滞了一下,“你我之间竟生分了?”
“比起谈及婚嫁,自是生分了。若是朋友之谊,那互称名字已是热络,何必徒添亲昵让旁人多猜想了去。”
谈及婚嫁,这段事情贺鸢可从未听说,贺鸢一脸探究地神情看着眼前的两人。
段思廉转头看向贺鸢,颇有深意地贺鸢使着眼色,“庄主事务繁忙,不如先去忙吧。”
贺鸢正听个引她满心好奇的开头,哪里肯走,开口就欲反驳。
楮宁不等贺鸢反驳,也说道,“鸢儿,你先离开会儿。”
贺鸢跟小时候一样撅着嘴,却也听话地离开了。
楮宁和段思廉隔着一张桌子,各自坐下来。
起初楮宁万千宠爱于一身,段思廉大抵是她遇上的第一个“坏人”,几次算计她,几次险些害了她。世事无常,后来曾宠爱她的人要么离去、要么背叛,倒是这个坏人陪她度过了许多难挨的日子。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终身大事我却出尔反尔。”段思廉看着楮宁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
楮宁和气地笑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这么一句回答,倒是让段思廉放下了愧疚,却又苦涩了起来,她不放在心上的大概不止是段思廉默认着放弃了她,而是从始至终那场婚约,她都不曾真正在意。
楮宁接着关心问道,“上次,我一走了之,后来事情都解决好了吗?”
“这你就大可放心了。”那件事情,提起来难免的伤怀,不宜多说下去,段思廉另问道,“后来你去了哪里?你当时便一直说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后来完成了吗?”
“如今已是这般境况,告诉你也无妨。当年那皇位唾手可得之时,我弃之而去,是因为我忽然得知,我不是耶律宗真的女儿。所以,我口中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我的父亲。后来找到了,可是我父亲已经去世多年了。”
虽然楮宁的语气平静,可段思廉自觉揭了楮宁的伤痛,连忙抱歉,“对不起,让你伤心了。”
楮宁淡然一笑,“没什么。”
段思廉欲言又止,支支吾吾说道,“我有一问……”
楮宁坦然道,“你想问我和赵宗实怎会成了今日这般局面。”
段思廉点点头。
“后来这些年,发生了许多,恍恍惚惚,一言难尽。我与皇权,你选择皇权,赵宗实也不例外罢了。”
想来曲折颇多,段思廉没再追问,另问道,“日后打算怎么办?”
楮宁欣然一笑,“我要去找我的女儿。”
“女儿?”段思廉惊讶,转念便猜到,“你与赵宗实……”
楮宁坦然望着段思廉难以掩饰的惊讶,“这不重要。”
段思廉心中忽觉无力而茫然,当年她那般痛恨他,可最后她还是跟了他。楮宁如此爱憎分明,可唯独对赵宗实会这般模糊、会那般爱憎不明。
楮宁猜的到段思廉内心的触动,她不想如此平白无故带给旁人伤怀,便说起旁的事情,“你蓄起胡须的样子,稳重多了。”
段思廉抬手摸摸自己精短的胡子,“我啊,是故意扮相丑些,免得桃花太旺,招架不住。”
楮宁白了段思廉一眼,“我收回我刚刚说的话,你可一点都不稳重,依旧轻佻。”
“老不正经自有老不正经的乐呵活法。”
楮宁由衷羡慕段思廉这般潇洒,“等我离开汴梁,也要像你这般活得自在。”
段思廉望着楮宁,他真心希望她可以安宁下来,“会的。”
楮宁和段思廉各自喝了一口茶,两人之间又安静下来,从前的事情不便再提,两人之间也没什么可说的。
前院传来嘈杂声,丫鬟急匆匆地进门来,低头对楮宁禀道,“姑娘,宫里来了人,让您去接旨呢。”
楮宁站起身来,“让我接旨?”楮宁有些惊讶,能有什么旨意,会到自己头上。
丫鬟点点头,“是,指名是给您的旨意,说是太后懿旨。”
树欲静而风不止,毕竟身在宋国,身后又是贺庄,楮宁不得不向皇权低头,叹息一声,还是往前庭去了。
段思廉是别国来使,便避讳着留在了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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