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齐了,接旨吧。”内侍把圣旨高举着,“民女楮宁接旨。”
整个贺宅里的丫鬟仆人跪了满地,贺鸢拉了拉楮宁的衣袖,楮宁也跪了下去。
内侍扯着高亢的嗓音诵读道,“民女楮宁,姿容毓秀,得皇上看重,多日留宿福宁宫,虽出身贫贱,但哀家体恤皇上心意,特恩准以才人位份,入宫侍奉帝后。”
内侍合上圣旨,递到楮宁面前。
楮宁看着这一卷赭黄锦书,她大概从未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一道圣旨摆在自己面前,她竟对自己的人生束手无策、别无选择。
彼时,她军权在握、叱咤疆场,辽国皇帝宠她信她甚至从不曾违逆她的意思,宋国朝廷不敢轻视她,可如今……才人?恩准?侍奉帝后?每一个字都是侮辱!
她如今没有身份可倚仗,身后更是贺庄,稍不留神便会为贺庄惹来祸事,她心中计较多番,就那么跪着,没有抬头,没有接旨。
可是,她不愿的依旧没有人能逼她低头,楮宁昂起头,“恕民女不能领旨。”
“大胆!”那内侍拔高了嗓音呵斥道,“太后娘娘格外开恩,体恤你,你胆敢抗旨不遵!”
楮宁站起身来,俯看着那矮小的内侍,“没错!我就是要抗旨!”
贺鸢赶紧跟着起身,说道,“公公,事情另有内情,我们自会去同皇上太后解释清楚。您先里边喝口茶吧。”
整个汴梁谁人不知皇上颇为看重这个安定普宁长公主,那内侍自然也要卖上几分薄面,“公主还是好好劝劝楮宁姑娘吧,咱家先在这等着答复。”
贺宅的丫鬟把传旨的内侍领到偏厅去歇息。
楮宁大步往门外走去,“我去找赵宗实。”
楮宁出门便翻身上马,贺鸢急急忙忙跟着出来,骑上马去追。
拿着赵宗实的玉牌,楮宁和贺鸢一路顺畅到了垂拱殿。
赵宗实正在批阅奏章,楮宁直接闯进了殿门,内侍连忙跪地求饶,“皇上恕罪,奴才实在没拦住长公主和楮宁姑娘。”
赵宗实见楮宁神色不悦,挥手屏退了殿内所有的侍卫宫人。
楮宁直接走到御案,近距离看着赵宗实,“皇上还是亲自跟太后解释清楚,皇上对民女并无暧昧,免得太后急着施恩,封我为才人。”
赵宗实着实不知太后此番行事,眉头微蹙,“此事朕不知。”
“那现在你知道了,就还请皇上帮言,婉拒了此事。”楮宁冷冷地看着赵宗实,她低三下四求和,他高高在上直言绝情,如今却一道懿旨下来逼着自己做侍妾,皇上的侍妾也是侍妾,是卑贱的。
赵宗实沉默了一会儿,正打算开口答应,曹太后忽然驾临。
“这是怎么了?哀家给皇上纳个贴心的人,皇上当知孝恩,莫不是要拂逆了哀家的好意?”曹太后一进门就是铿锵质问,想来已经知道楮宁在这里是为何事了。
赵宗实给曹太后见了礼,说道,“母后,这楮宁姑娘并非朕的什么贴心人,纳进了后宫恐怕是有祸无福,还请母后收回成命。”
曹太后颐指气使地走到楮宁面前,上下打量了楮宁一番,“这丫头却是没甚礼教,进了后宫怕是会惹祸。不过皇上不必忧心,哀家自会亲自调教,一个小小的才人能翻出什么大浪来。再不济皇上若实在不喜,纳进宫来再废了位分禁足冷宫,也就省事了。公然驳了哀家的懿旨,可是不妥啊。”
话说到如此地步,可谓是辱人至深,赵宗实紧握着双拳,怒意已生,这曹太后明知楮宁就是当年的千珏公主,明知楮宁是自己所爱,却故意这般出言轻蔑。
楮宁丝毫不畏惧,丝毫不恭敬,反而以更轻蔑地神色看着曹太后,“太后娘娘,你以为,把我收进了后宫,你就能对我随意生杀予夺了?”
用意被戳穿,曹太后愤恨地看着楮宁。
楮宁冷笑一声,“宋国后宫的女人,还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我告诉你,如今的天下格局,是我不想争,若我想争,耶律洪基倒台是眨眼间的事情,回去告诉你那愚蠢的合谋人耶律阿琏,想要我的项上人头,拿回去给耶律洪基邀功?最好先掂量好自己的分量。你知道为什么耶律洪基急着让我死?因为我手上有能让他下台,让我重回帝位的筹码!你身为一国太后,不知审时度势,仅因一己的喜恶就要掺和到别国的权利斗争里去。你想没想过,若你逼急了我,我杀了耶律阿琏和耶律洪基,自己当皇帝,你宋国可准备好了和我耶律纳阡麾下大军开战的准备?”
自再见到楮宁,楮宁的气质神情柔软了许多,不再像当年的千珏公主,那般骄纵霸道,曹太后自是以为楮宁在辽国争位一事上失利,再没了胆子和依仗,想来当年她那跋扈的样子,曹太后一早便存了心思挟怨报复。
楮宁方才这一番话,这份神采,震慑之力不逊当年,曹太后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勉强扶着丫鬟的手臂站稳身形,勉强找回自己太后的姿态说道,“不管怎么样,你如今不过是宋国一介平民,你就要遵从我宋国的皇命。”
楮宁继续冷笑着,甚至是丝毫不客气地嘲笑道,“莫非这宋国特殊,后宫女子的一道懿旨竟然比皇帝的圣旨还重?”
太后扭过头去,避开楮宁的目光,“皇上,该怎么办,你掂量着看。”
赵宗实即位之后,太后多番垂帘听政,再加上此前赵宗实因楮宁与太后翻脸之事,皇上与太后两宫不和的传闻已经甚嚣尘上,若赵宗实此番当真直接驳了太后的旨意,只怕朝局甚至会出现分派而立的局面。赵宗实思忖着两全之法。
贺鸢在一旁,看着两边剑拔弩张,着实捏了把冷汗,心里也有了些主意,这是个好机会让长姐得个立足的身份,便说道,“皇兄,楮宁与臣妹亲如姐妹,既然臣妹是皇兄的义妹,那皇兄理应也以兄妹待之,不如也册楮宁姐为长公主。”
太后冷冷说道,“皇上想清楚,若册了她做长公主,这世上可没有兄长纳娶妹妹的道理。”
赵宗实和楮宁四目相望。
楮宁神色复杂,她想与他再无瓜葛,被立为兄妹关系自是最利落的法子,可她难以控制地害怕赵宗实真的答应,若他答应,那大抵是他下定了心思与她一刀两断了。
人就是这样矛盾,一面想要放下,一面却又放不下。明明说服了自己要斩断心思,却还隐隐期待,盼着藕断丝连。
“好。”赵宗实淡淡说道。
楮宁蹙紧眉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宗实。她又狠狠地痛了一次,从大闹婚典,到四喜楼的远远一面,再到前几日去拦赵宗实的轿辇,每一次她都以为可以云淡风轻,最后却都还是要心痛到绝望。
可其实,赵宗实是另一番打算,若他不死,什么长公主什么皇上,一切的名分都将被舍弃,天涯海角,只要他们两人在一起便好。若他死去,长公主的身份的确比任何尊贵的妃位都更能护她。
“贺氏楮宁,系安定普宁长公主族中长姐,念其于贺庄辅佐有功,赐封凰恩长公主。赐居裕华阁。”赵宗实亲笔拟旨,盖上玉玺。
赵宗实亲自把圣旨递到楮宁的面前,楮宁却疑问,“赐居宫中?”
赵宗实强把圣旨放到楮宁手上,低声耳语道,“你现在最好不要想着去扬州,你知道耶律洪基越来越等不及地想要你的命。”
楮宁反问,“难道你要我一直躲在你的后宫里?”
“这道旨意你若不接,便去接太后的懿旨,又或者你当真如你所说回辽国去造反。”赵宗实毫不让步看着楮宁,楮宁那一套说辞哄哄太后也就罢了,他是了解她的,她既知道自己不是耶律宗真的女儿,便不会再去染指皇位。
楮宁愤恨地看着赵宗实,她终究别无他法,一字一顿道,“臣妹接旨。”楮宁手上狠狠捏着圣旨,只看着赵宗实,却始终不肯跪下。
赵宗实非但不怪罪,反而摇着扇子,闲情逸致的样子说道,“朕特准,凰恩长公主日后行于后宫前朝,可免去一切礼节。”如此一来楮宁执拗地和赵宗实较劲便算不上无礼了,反而是在遵旨。
楮宁拿着圣旨转身就走。贺鸢匆匆告退,跟着追上去。内侍太监也匆匆跟上去落实赐住裕华阁的旨意。
曹太后没再多看赵宗实一眼,拂袖而去。
待身边人走得干净,赵宗实捂着胸口坐回龙椅上,吩咐身旁的宫人,“去宣窦氏。”
宫人见形状,赶紧疾步去了,一炷香的功夫,窦红雪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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