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宁不需要他提醒。
因为燕宁来这之后,就打定主意要让“鬼面公子”走了。
她希望鬼面公子跑得越远越好,最好能多招惹几条“尾巴”,好让雍王府看看请是哪些人在搞鬼。
就像钓鱼一样,把饵抓走了,怎么钓得出背后的大鱼呢?
燕宁喜欢钓鱼。
所以燕宁说得很平静:“我知道,他踏雪无痕嘛。”
柴天阙冷笑道:“雍王绝不会不会乐意你让他溜。”
燕宁眸色一黯:“那又如何?”
金掌柜道:“门主,他已经留下河图洛书,我们何必与朝廷人多言?”
柴天阙瞟一眼桌上摊开的竹简,放声大笑:“正阳教的镇教之宝又如何?今日就要归于我手。”
燕宁盯着他的刀尖,一路看到他的刀柄,道:“你这只手碰了太多不该碰的东西,我只要看一眼就觉得非常讨厌。”
柴天阙冷笑道:“能被朝廷的走狗讨厌,也是柴某右手的荣幸。”
燕宁道:“你是想自己把手砍下来,还是要我代劳?”
柴天阙的笑声突然顿住,他已目呲欲裂,彻骨杀气毕露。
“燕红衣,柴某以为你这件红衣服还不够鲜艳,或许血刀门可以替你染一染,这样会好看许多。”
燕宁面色一沉:“你不配说我的衣服。”
柴天阙狞笑道:“披红戴花,日日都做新嫁娘,不知会不会夜夜换新郎?”
燕宁怒极反笑:“你以为我是在虚张声势?”
江湖人不会轻易和朝廷拼命,这已经是他的最后通牒。
燕宁的笑容已经很能说明问题,她完全不吃这一套。
柴天阙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他不能慌张,只要一慌他就输定了。
燕宁并没有抽出那两把剑。
忽然间,断魂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惊雷,呈劈空裂天之势,向她眉心砍来。
身后的金掌柜也舞动斩魄刀,呈暴风卷地之势,横扫燕宁双膝。
这两人配合得这样精妙,可见经常在一起练习过。城里人来来往往,竟然都没发现金掌柜也是用刀高手。燕宁叹了口气。
下一刻,她竟往后退了两步,擒住还未挥向前的斩魄刀刀背,使出全身力气向上一送。
借力打力,金掌柜只感觉虎口一麻,刀竟然已经脱手。不仅如此,他的那把刀竟然直直朝着柴天阙飞去。
柴天阙已经来不及收手,刀锋相撞,震出一次火花四溅的巨响。他感觉鼻梁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砸出了血,他知道那正是他自己的刀。
斩魄刀反向弹回,燕宁一踢金掌柜的胸口,抬手便接住。
柴天阙的眼睛被血糊住,看不见钢刀袭来的方位,却可以清楚感觉到右前臂一阵透骨的寒凉。
等到燕宁落地,他终于感觉到鲜血奔涌的疼痛。
燕宁把斩魄刀随手一抛,抬手拭去下颌被溅上的血点,理了理血液浸湿的前襟,道:“你这点染料,我用着不错。”
金掌柜在柴天阙的哀嚎中露出惊奇而恐惧的深情,停在原地讷讷不能言语。
燕宁向他莞尔一笑:“大水冲了龙王庙,你们自己人打自己人,何必呢?”
金掌柜的眼角止不住跳动,终于说出了今晚第一句话:“你……简直是个怪物。”
燕宁笑笑:“你不是败给了我,你是败给了红色。”
柴天阙到底是个响当当的汉子,死死咬紧牙关,用全身力气止住自己的哀嚎声。
他满面血污,色厉内荏道:“血刀门绝不会放过你……”
“是吗?”燕宁垂眸不语,半晌才道,“若我没有猜错,你来这里完全是自己的意思,血刀门其他人并不知情吧。”
柴天阙陡然一惊,嘶声道:“笑话,我乃堂堂一门之主!”
燕宁讥笑道:“你姑母安乐婆婆才是血刀门里武功最高、最得人心的领导者。若不是她已嫁人,血刀门哪里轮得到你接管?如今你姑丈去世了,你手下那些长老们是不是又把心思转回了你姑母身上?所以你才会对河图洛书动心思,妄图以此服人。”
柴天阙被戳穿计策,刹那间丢盔弃甲,面如死灰。
“江湖人靠拳头说话,柴门主还是好生歇着吧。”燕宁转过身,“至于你……”
金掌柜颤抖着握紧双拳,他知道今日他只能在断臂和死亡之间进行选择。
燕宁道:“若是你自己动手,只用挑断手筋就行。最好不要逼我出手。”
金掌柜犹豫了很久,终于慢慢捡起了刀。自己动手好歹还能保证胳膊的完整,不是吗?
人去楼空,烛火已灭。
风从门口吹进来,带着竹叶青的酒香,却怎么也盖不住这一股血腥气息。
燕宁步出客栈,虚抚领口,喃喃道:“姐姐,我从不会令你失望。”
“燕宁,你从不会让任何人失望,是吗?”
身后骤然响起一个声音。这声音温柔有礼,却只能让燕宁唉声叹气。
燕宁僵硬地转身,看清了来人。绛紫官服乌纱帽,好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
她勉强笑了笑,道:“不知林大人在此所为何事?”
她只期盼林中雀不是因她在此而驻足。
林中雀凝视着她:“我是大理寺少卿,提点刑狱,出现在此地又有什么奇怪?”
燕宁略侧过脸,道:“不奇怪。”
林中雀道:“血还未干,人却逃了,为什么?”
“双拳难敌四手,我的武功不够厉害,被他跑了。”燕宁表现得很自然,就像她真心感到沮丧。
林中雀似乎笑了:“你为什么不追?”
燕宁道:“没有手,就拿不了刀,拿不了刀,就害不了人。不是所有犯人都有必要关在牢里。”
林中雀摇摇头:“放虎归山,后患无穷。雍王殿下绝不会赞同你的做法。”
燕宁感觉额角的血管突突跳个不停:“你究竟想说什么?”她真是忍不了这种阴阳怪气的调调。
林中雀叹了口气,低声道:“燕宁,柳关都跟我说了。”
燕宁彬彬有礼道:“林大人,你以后不要再去打扰我二哥了,行不行?他为人过于热心,对同僚提出的要求,虽很为难却也不懂得拒绝。”
林中雀目光闪烁:“若是你肯见我,我自然不会去找他。”
燕宁无奈道:“你已经见到啦!”
啧,痴男怨女,真是出好戏。
叶小浪兴致盎然地躺在屋檐上,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十成十。
古语有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淑女嘛……
叶小浪看向燕宁,表情犹如嚼了一万只苍蝇。
不要以为刚才她和血刀门两人缠斗的场面他没看见。谁家的淑女一言不合就砍人?
他又看向林中雀,心道:连这种母老虎都喜欢?品味真差。
反正他是绝不会娶一头母老虎的。
“你是正四品,官衔比我高,若是想借题发挥,我也无话可说。”燕宁冷冷道,“总之,我的一切行为仅代表我个人,和雍王府、孔雀山庄都无关。”
燕宁表面冷酷平静,心中却恨不得摇着他的头大喊:你有病吧,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我不是那种人。”林中雀露出受伤的表情,“你这样看我,实在令我寒心。”
燕宁捏紧了拳头,尽量用最正常的语气说:“我自认满身人命债,不过一个冷血无情刽子手,而你却风华正茂前程似锦。”
所以你就放过我行不行?
真是愁死她了。
林中雀没有接话,似乎已陷入天人交战。
燕宁再接再厉:“林大人,你的妻子还在家等你。天涯何处无芳草,何不怜取眼前人。”
“我的妻子?”林中雀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
嚯,已为人夫还要出来惹风流?
叶小浪听得津津有味,几乎要鼓掌大笑。
他很高兴这世上总算有比他更倒霉的人存在,真是多谢燕宁。
林中雀缄默良久,终于开口:“你说得很对,我这样纠缠下去,的确很没意思。”
他仿佛忽然就变了,变成一位高洁淡漠的谦谦君子。
燕宁一愣,往常她想脱身可没有这么快的。
林中雀抱拳道:“以往行为多有不妥,望燕密探海涵。”
燕宁见他这般态度,虽有些怀疑,但很快消弭无踪。
无论如何,她总算松了口气,回礼道:“没关系,谢谢。”
林中雀的目光已完全收敛:“前尘往事已翻过,希望日后我们还是朋友。”
燕宁莞尔一笑:“我没有那么小心眼。”
叶小浪真的笑出声。
这么蹩脚的谎话,燕宁居然也相信?
相不相信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串笑声她听见了。
“谁?”燕宁踩着墙砖,飞快跃上房顶。
但瓦片上已经是空空荡荡,没了叶小浪的影子。
那毫无疑问是“鬼面公子”的笑声。燕宁顿时火冒三丈,她怎么会知道,这小贼居然喜欢在房顶上偷听人说话?
下次要是让姑奶奶再抓到你,你就等着瞧!
她恼怒地抬起头,看见东天穹一轮灼灼的日,西天穹一弯皎皎的月。
天居然已经亮了。
叶小浪懒洋洋靠着墙根,天色渐亮,全部的夜都屯在小巷里,将他的身影完全遮蔽。
他眼见她跳下屋檐,往另一个方向而去,忍不住笑道:“真是个单纯的小姑娘……”
原来母老虎是头纸老虎,一戳就破。
她真是一点也不懂男人啊……
一个正常的男人,绝不会甘愿和心仪的女子仅仅停留于“朋友”阶段的。
林中雀这样说不过是权宜之计,实际上他绝没有死心,随时都可能卷土重来。
一刀两断、从此再见是路人——这才是死心的表现。
不过……
叶小浪耸耸肩,无所谓道:“关我屁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