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生香,几净窗明。
踏足之时,遥看四顾。清幽雅致的厢房,上等温和的檀香,淡雅悠长的气息在鼻尖萦绕,似要与之同醉。
室内不大,但雅致考究,尽数摆着花草沉木,月形的雕花隔断,紫檀木圆桌,以及那雕镂木艺灯,摇摇晃晃,在滂沱的雨下,显得格外明亮。
是饮酒谈事的好去处,这月满樽也算是应有尽有了。
谢绾若有似无的看了苏庆煜一眼,随之掀开衣角,坐到那紫檀木圆椅上,细细翻看着那验尸纪事,眸中尽是锐利,微微咬唇。
“戌时三刻……”
而苏庆煜却走到窗边,拨开窗牖,负手看着窗外绵绵,那雨大如豆,屋外江河倾泻,浩荡不息,拍打的嫩叶雨点直落,飞鸟也不再吟鸣。
忽然想起,他来岑州已有一段时日,竟无半点归去之心。
次月,便是太后的生辰,也不知这案件,可否告破,了他一个执念。
默然转身,看向正在认真翻阅验尸纪事的谢绾,嘴角微微一弧。
“啧。”一道凝厉的怒声响起,苏庆煜这才回神。
将原本发散的思绪对上了她嗔怒的眸子,眸中似有滔天巨浪席卷着漫天大火,摄人心魂。
“怎么了?”苏庆煜背手而立,从容道。
谢绾一掌将验尸纪事拍在桌上,震得桌上酒壶汲汲而危,发出丁丁零零的声响,良久才气急败坏道:“这验尸纪事写到那作案凶器之时便没了!”
千里迢迢去寻许昌然,费尽唇舌之功,谁又料想,缺的这页纸,偏偏是重要证据,落得她如今白费功夫。
理性吞并了冲动,无奈囊括了悲哀。
她捏住鼻梁,合上双眼,强装镇定:“也罢,唯有去求白珺相助了。”
“沈白珺?”苏庆煜一脸疑惑,茫然不知这事与沈白珺有何干系。
谢绾陡然起身,围着紫檀木圆桌转了两圈,缓缓道:“忘了与你说,白珺师父曾说,医者仵作皆为同根,曾让她与许昌然学过一阵子,略通验尸之法。现如今,只能去请白珺验尸了。”
她迷离的眸子之上染上了一层雾气,心中不由得喟叹。
也不知,还会发生如何事端……
回春妙手,众生普渡。
别了月满樽,大雨慢慢停歇,趟过的泥泞附在了鞋跟上,沾染了谢绾的白色长靴,翻飞的衣角被雨水浸湿,尽是污渍。
谢绾走到济世医馆门口,看到门前的牌匾,凝立不前。
她不愿沈白珺受此牵连,但她却实在束手无策,孤立无援。
犹豫片刻,心绪一抖,正欲上前。
“行大事者当雷厉风行,你如此瞻前顾后,如何寻凶。”苏庆煜似一言看破了她的心思,言辞激励,毫不犹豫的踏入屋门。
箴言在耳,如空谷回响。
眸光一闪,似醍醐灌顶,恍然自嘲喟叹。
她总觉得自己应与男儿一般行大事,立大业。如今这婆婆妈妈的性子,终究是行不得,留不下。
思绪间,远处的沈白珺欢欢喜喜的走向谢绾,眉眼如画,声如莺啼。
“绾,”话音未落,沈白珺随即接上了一句,“卿之。”
屋檐之下的沈白珺,小心翼翼的提着裙摆,莲步轻移,袅娜动人,如初盛的红莲,缓缓行到谢绾跟前,语调轻细,如莺啼在侧。
“方才,苏公子说你有要事与我相商。”
谢绾听之,沉下眸子,以小心谨慎的样子,走到沈白珺耳边低语,才道:“此处不是言语之地,随后再说。”
不知不觉中,沈白珺将谢绾引入医馆一个四下无人之境,幽静之深,隐隐约约散发出一抹淡淡的药香。
“这里如何?”沈白珺问道。
谢绾辗转四下,拂手打量,十八年来,还真未从济世医馆之中瞧过此处,帘内是一桌四椅,帘外便是医馆大堂。
她抽出一张圆凳,拂袖拍了两下,继而立坐,凝视道:“今日,我想请你去钱府验尸,则是因为验尸纪事少了尤为重要的一张。”
沈白珺似充耳不闻,似笑非笑的点头,细细打量了一番谢绾,朝着帘外一探,见苏庆煜在外面翻看医书,才放心道:“几日相处之下,你与那苏公子如何?”
原本凝滞的空气,瞬间被击散,即刻变为玩味的戏谑。眸中万千笑意,浮掠于表,便坐看谢绾的反应。
谢绾却抿唇视之,环手看向沈白珺,以气定神闲的语气答道:“为人不错,也是重情重义,奈何皆为男子,哎!”
语锋一转,眸中凌厉再现:“那今日,可愿意前去钱府验尸?”
沈白珺看她语锋一转,连忙噗嗤一笑,银铃作响的笑声再入耳畔,顺着谢绾言语,道:“是是是,既然谢公子开口了,小女子怎有拒绝的理由!”
谢绾嘴角一弧:“那多谢沈姑娘了。”
大步走到窗边,看向窗外的天色,昏昏欲沉的乌云与金橙的落霞掩映,日暮西山,几近傍晚。
而验尸之时,也应当悄无声息的夜间进行,若是让钱府人知晓,她便是有皇帝老儿撑腰,也无法靠近钱妄的尸首。说不准最后,还要落得一个毁尸灭迹的罪名。
思虑半晌,才吐字道:“时间定于酉时一刻。”
“好。”沈白珺点头,满脸笑意的看向谢绾,“距酉时一刻还有些时候,那你跟我讲讲,你是怎么说服那许昌然的?他性子向来懦弱,怎会将验尸纪事交付与你,牵扯上事端?”
谢绾转身,折扇一展,长袍也随之挥开,洋洋洒洒的与她说了一番今日之事,如何忽悠那许昌然交出验尸纪事,如何威逼利诱,软硬兼施。
就在这个帘内,二人说说笑笑,言语之声传遍大街小巷,渲染了整个岑州。
终不知,下一次的谈笑风生,是在何时何月。
月惊鸟飞,冷风凄凄。
风潇潇刮起,毫无晨时的春意,唯有苍茫凄冷的夜色泠泠,刮过江河湖泊,刮过绿草莹莹,掀起了阵阵雨珠,击洒于空。
一行三人各自一袭黑色夜行衣,束发为绳,捂面遮容,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森冷的树下,微明的道路。
“十八年来,头一回着如此衣裳。”沈白珺打量了一番自己,觉得稀奇,提了提肩上的药箱,再道,“这打扮,似是江洋大盗。”
“你自小循规蹈矩,如此自当觉着新颖,而我自小离经叛道,如此打扮却是司空见惯了。”谢绾环手,看着眼前的妆容,婉婉叹息。
十八年来,她过着与她截然不同的生活,她,沈白珺,自小安分守己,循规蹈矩,而她,谢绾,却是与他人的思想背道而驰,身为女子,与男儿齐肩。
不曾想,如此截然相反的二人,却在不知不觉之中,形如金兰,推心置腹。
沈白珺一笑,对上谢绾的眸子,满眼羡慕:“自小被师父所拘束,我也曾向往与飞鸟齐跃,与山水为家的生活。我又有何时,能像你一般的无拘无束。”
风刮过青嫩的树叶,落得一阵沙沙作响之声,时辰在不知不觉之中,便到了酉时一刻,而她们似乎还沉浸于缅怀旧事之中。
苏庆煜从容的靠在墙边,似乎完全插不上她们的话题,独自一人的思考。
唯有时间推移,光阴流逝,夜色渐深,月已高挂于空,散落的星子如光芒一般洒在街头,恍惚间,酉时一刻,在不知不觉之中悄然来临。
深邃的眸子一眯,随之看向一旁的谢绾,看着她聊得如此欢愉,竟有些不愿打扰,但却依旧将他们拉回思绪。
“酉时了。”苏庆煜抵手咳嗽了一声,拉回了眸光。
听之,猛一回神,看向身后的苏庆煜,虽是同为一袭黑衣,但却有一种凌人的气势压顶,八尺之高,相比于她,高了半个头,穿夜行衣竟也能穿出逼人的气势,她的心神,乍然有些许恍惚。
三字之言,回荡于脑海之中,无限重复着,戛然间,心头一顿,似乎发觉了自己的漫不经心。如今,是众人替她洗冤,而她却本末倒置的与沈白珺回忆童年旧事,自己如此,如何对得起‘苏谪’与沈白珺的相助。
待神思清醒,眸子从哀转变为凌厉,仿佛与方才变了一个人一般,眸中没有之前的迟疑,唯有那一丝不苟的认真。
抬首,看着苏庆煜的眸子:“西街一号,便是钱府府邸。”
天气阴冷,瑟瑟冷风,如刻骨般的寒意,悄悄的侵入了她的大脑。
只要想起钱府,脑海之中便浮现出了那个令她不屑一顾的男子,那个令她厌恶至极的少爷,没想到,这个纨绔子弟竟在顷刻间,变成尸骨,荡然消失于天地。回想起那日在他脸上画的涂鸦,心中不由得感慨世事无常。
她攒住拳头,指甲即是陷进肉中一般的模样,咬住唇尖,心中坚定了一个信念。
这不仅是为她洗清冤屈,并且是为那个令人厌恶的钱妄死而瞑目,不管是他咎由自取,死有余辜,或是他黄泉抱恨,冤情满目,只求真相水落石出,还她一个清白,还钱妄一个真相。
无论钱妄是冤魂也好,恶灵也罢,谢绾只求对的起自己,对得起真相。
眸子渐渐的沉下,恍然抬首,霍然转身,面对身后二人。
“发什么愣,去钱府。”谢绾嘴角弯起一道月牙,如新月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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