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的响应心绪——淋漓的,狰狞的,风卷残云。
即使这是以再高尚的名义而发起的报复作为,也逃离不开恶意的本体。
顾小小懂得,她深切的明白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咎,手却停不下来。
不断挥舞着镰刀,一次一次,起起落落,描绘着同样的角度与力度,由上而下,银色的流光划出一道与流星相似的轨迹,因为不知止歇的重复而变的深刻,于是一点星辰,不许周天,黑暗被一分为二。
“小小!小小!”一个声音呼啸而至,包裹着身体,像是镶了一层毛边却很好听,急切时也那么天衣无缝地契合耳廓,可是却像是淅淅沥沥从天而降的雨滴,很容易风干的东西,于是潜意识里不去在意。
不发一言,沉默在这一刻的电光火耀间更显得骇人,只见小小像个失去控制后只剩下最后一个动作指令的机器人,反复行使贯彻始终的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小小,够了!”男人从后方一把抱住她,试图抢下女人手中紧紧攥握的镰刀柄部,却意料之外的抢不过这个比自己瘦弱很多的小女人,“小小,已经够了!他已经不在了!”
愣愣地回神聚焦,眼前被自己砍伐的地方空无一人,这才明白灵魂早就在触及到镰刀的一瞬间化为灰烬,消散不见。
沙利叶察觉到女人的动作停止了下来,于是见机从女人僵硬了的手中剥离了自己的镰刀,瞬间耀眼而起的象牙色光芒,下一刻又变回了那枚精致玲珑的胸针,男人看也不看一眼,将胸针放到自己的裤子口袋里。
手臂再一次环起,回到之前的地方,围绕住女人的身体。
轻柔的,然后渐渐用力,“好了,好了,没事了。”
手像断了神经,重重地垂落。
脑海中某种东西忽隐忽现,小小望着身旁脚下躺着的那一个女人,微笑的最后表情刺痛了她的眼睛,“啊!”疯狂而凄厉,绝望地失声哭号,尖叫在男人温柔坚定的怀抱中龟裂整个天地。
没有见到爱德华独自面对一众人类灵的尖锐攻势,因为下一刻,顾小小由于心律不齐而一时性的全大脑半球及脑干供血不足引起发作性短暂意识丧失伴肌张力消失而陷入昏厥、就要倒地不起。
幸好,倒在了男人的怀里。
星历落,没夜遥,无烟却有焰,垂遗火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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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来路,左半边梦魇,右半边失眠,不见繁华。
逆流或者顺流,对自己而言绝无二致的殊途,是艰难而又昂贵的拘禁。
自始至终怀抱的信仰,高贵曼妙,丰满端庄。
可是在融入人潮汹涌中的那一刹那,某些东西就音信全无。
擦肩而过的碰撞,趔趄着受伤于他人的锋芒,走在这条万般熙攘的小路上,冷眼相待明明万分挑剔却全盘落在了我的身上,于是无言以对,静静承受每一次不依不饶的疼痛哀伤。
如此,习惯了不被需要,觉得天生下来自己就是多余的视角。
为此,我佯装自闭,其实故意暴露给你们看的都是真实。
用力地投入,忽视所有残忍的真相,纯粹只为事后的那一场缤纷的海阔天空,因为始终相信着——清醒的质地,残酷的内里,感性要比理性更适合自己。
在那个人出现的时刻,曾经一度以为无言以对似乎不再那么故作深沉,我和他相对无言,华美得让人温暖,让人打从心底里感叹解脱后这锦上添花的安然,于是接受起禁锢在命题里的纠葛和暗昧,想要与他温存长久地在一起。
即使是并排站在一起,看着生与死被枷锁束缚,然后落空,消散在风中,我也愿意。
可是当窥见现实,这无可逆转的事实——那些坚不可摧的执念都成了自以为是的浓烈,宽宏的信念从来都是软弱的失措,你想暂且搁置在深处的困顿曲折依然燃烧着熊熊大火,相衬幽暗的东西太委婉、太无根底,你无能为力隐藏它的失真变味,谁也不能周全心底成形持久的惊动,于是,你只能承担起这哀伤,这煎熬,这跋山涉水后依然无望的明亮天空。
失去后才意识到,追求深爱的自己中毒已深,一个人抬头望着急促短裂的暗蓝天际,自己嘴上无关痛痒地喃喃一声不介意,其实……对不起,我做不到哀而不伤。
因为太拖沓,所以顾此失彼,流年深处某个狭路相逢的人影出现得很是急切,女人的娇媚妖娆、独领是自己很长一段时间的念想,就连那一头酒红色的长发也是夸张一点说会咬牙切齿的歆羡对象,一直嫉妒着她,不仅仅是那些撩人风华,也包括她的果断毒辣。
所以大家没有说错,虚伪的其实是自己,不敢承认还在偷偷羡慕,大义凌然地叫嚣天真单纯的自己其实是最懦弱的小兵。
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戴着假面便看不清楚,便全是令自己忧惧的模糊。
谁来告诉我,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顾小小并没有陷入昏厥很长时间,因为沙利叶用尽自己所知的比较绅士儒雅的方法将女人弄醒了,当然前提还要感谢爱德华灭灵的熟练迅速。
事后爱德华才通过不死心的审问从死神大人那里得知他的用意——就是莫名的,觉得如果在那时不把顾小小从梦中弄醒,她就再也不会苏醒过来。
睁开眼睛的瞬间,女人还未酝酿放大的瞳孔让男人脊背一凉。
“小小,没事了。”
可是女人却一个猛子挣脱了男人的怀抱跳了起来,逡巡四周然后在捕捉到跪倒在女人身旁的男人的时候像个子弹一样飞了出去,虽然是子弹,却不合常理的歪歪扭扭。
弗朗西斯守着自己辜负了多年、拖累了多年的女人,在听到骚动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他作为一个死人再一次感受到了窒息的痛楚袭上了胸口,为什么……自己只顾着为哥哥和嫂嫂的死亡哀悼却没能看到心爱女人的决意。
决意死亡,决意不愿生死相离。
于是自己再一次,没有保护好她。
暗自反省,好像由得人重新来过一样,却在乍现后依旧凋落了馥郁。
感受到有人闯入了他们二人的世界,扭过头去看到顾小小挣扎惨白的脸,于是心里满满徜徉着人生的拙劣,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儿遇到这个女人……也许他和哥哥生命中缺少的就是这样一份力量,这样的一种人格,所以得不到归属,抵达不到想要的时光落幕。
可惜珍妮弗的决意顾小小并没有看到,于是……
地上躺着的女人早已没了生息,可小小却不愿意看,其实是不愿意承认。
无法接受再一次在眼前发生的死亡,自己在这时忽然想起了之前困在《格尔尼卡》里的场景……
——濒死长嘶的老马被一支长矛自上而下地贯穿,自己试图将长矛取出却又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老马的身体会一分两半,正局促慌乱着,小法在听到自己的话之后飞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它张开翅膀,悬在老马伤口处之上,长饰羽上位于前部的白色羽毛突然有液体从中流出,滴滴散发着明澈的光芒,全部落在了长矛撕裂皮肤的缝隙中,接着长矛便逐渐消失不见,最终伤口完好地愈合。
愈合……愈合!
对,她摸过,小法救治过的伤口不再触目惊心,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小法!也许小法可以救她!
顾小小忽然笑起来了,在场的三个人怔怔地看着女人像是如获至宝似的张扬嘴角,然后低首翻找自己的外衣口袋,接着嘴角的弧度凝滞,旋即疯狂地翻找着自己的每一个口袋,渐渐地笑容尽失,前一秒脸上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儿血色再一次被惨白到耸畏嗟惊的绝望给取代。
“怎么了?”沙利叶走过来。
“小、小法……”
“小法怎么了?”
“不、不见了……小法不见了!”
女人从地上站起来,再一次掏遍了自己全身上下的所有口袋,却还是不见小法的踪影,正当她开始解扣子打算脱掉衣服检查的时候,爱德华探手打在了女人的后颈处,成功地敲晕了女人、阻止了她再一次的疯狂自毁。
“喂!”
看到男人顺势接住了女人倒下的身子,沙利叶愤慨地抢了过来。
两手一摊,爱德华表明自己没有任何逾越的非分之想。
“谢、谢谢你。”居然开口道谢了,沙利叶自己也惊到了,可是脸上那一抹微红却是摆明的证据。
“我也是帮我自己,顺道贯彻我们那位下达的命令。”
叹了一口气,沙利叶无奈地瞥向弗朗西斯,“接下来,你怎么打算的?”
“麻烦你们,把我送去该去的地方吧!”
……
夜已尽,新的一天随着洗刷天际的哑光宣告着开始,三个身影向着小镇边境的停车处前进,沙利叶抱着顾小小,前面带路的还是那位冷面贵公子。
“我们不等小法回来好吗?这女人醒了应该会杀了我们吧!”爱德华悠悠道。
“不用,那家伙现在正等着迎接我们呢!”
“原来你也注意到了……”
“废话。”死神大人白了男人一眼,因为不能容忍再一次被这位冷面贵公子小瞧了,“话说,你们的那位叫什么夕夜的、不管行吗?”
“这才是真的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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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别城,那个通往十字路口酒吧的小巷,缀满怪异涂鸦的铁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两个身影。
其中在前面的那一个一身黑色灰色交织的劲装,休闲款的格子领带上一颗梨形钻石带有少许淡淡的蓝绿色,在微亮的天色下足以和他那一双浅葱色眸子相媲美;而走在后面的那一个,还是一如既往标志性的黑色西装,简单而又低调的奢华款式与他的性格如出一辙,银边眼镜搭配钴蓝色短发,像极了暗黑漫画里身世成谜的冷酷美少年。
这种时间该是在起床与赖床之间挣扎的时刻,古镜却一脸的精神气。
“少爷,你要是继续这么神清气爽,小心‘贝贝先生’杀过来。”
古镜抬手抚了抚下巴,噘着嘴表现出自己有特别认真地思考,接着皱起眉头夸张得勉为其难道,“可我必须要把‘爽朗’贯彻到底啊!”
方旭聪明地选择闭嘴,打算不再跟这位“爽朗”的少爷浪费口舌。
两个人走到巷口,司机眼明手快地从停在路边的轿车的驾驶座上下来,给古镜打开后车门,恭迎地弯下腰,等了许久却没见主人上车,熟络地不发一言维持着动作等候。
此时正值清晨,街上人烟稀少,古镜和方旭停下脚步,视线共同投递向迎面而来的人影身上。
那是一个女人,一身藕粉色的连衣裙,宽松的肩形,收腰的设计,夸张的大裙摆上与藕粉色相间缝了三层纯白色的荷叶边,一双醒目的手套也是配套的藕粉色与纯白色搭配设计,她的头上戴了一顶同色系的软呢宽檐帽遮住了大半的脸,不哗然取宠却十足性感,是那种一眼看去便会在人群中最先看见的鲜明气场。
只是,女人推了一辆婴儿车,这让众位看到的男士被吸引目光之后会不约而同地有些可惜地叹气,而女人们则是会边补着妆边对于这本以为又多出一个的强劲对手虚惊一场。
走到两位男人跟前,然后站定,散在空气中的声线却失了本该符合设定的柔情。
“‘愚者’即将回归,‘命运之轮’没有归队,‘节制’准备就绪。”
“辛苦了,‘隐者’。”
简洁的对话,女人勾起一抹微笑,接着与二人擦肩而过。
帽檐下,女人一闪而逝的面容,和顾小小在初入利迦百农时问路的那个女人惊人的相似。
在即将离开男人身边的时候,婴儿车内传来一声狗儿的叫声,就好像对自己的主人宣誓忠诚。
婴儿车内,狗儿露出脑袋,一改之前的毫无生气,正是那一只“挑食”的八哥犬。
旁边高墙的顶端,静静俯瞰一切的赫然是失了踪迹的“王子殿下”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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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路口酒吧,赤梓纠结了好久最终还是决定战战兢兢地向自家老板发表意见,“老板,到饭点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叫醒顾小姐……”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时期。”巴贝雷特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盛满琥珀色液体的水晶酒瓶,“所以,你要劳累好一阵子了。”突然改变语气的后半句明显不是对着赤梓说的。
巴贝雷特嘴角叼着烟,把倒好的那一杯人头马路易十三推到了小猫“铃铛”的跟前。
赤梓的卧室里,漆黑一片,顾小小缓缓地睁开眼睛,接着又缓缓地阖上。
晚安,我只是有点想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