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庄是个水乡,她们住的地方再往前一点就是乌庄的长河,南方的水乡都大同小异,不过是有些声名显赫,有些无人津问而已,无人问津有无人问津的好处,不会太吵闹,也不会人山人海。
头两天姜荻跟徐灯都忙着整理她们住的地方,第一天晚上将就了一下,第二天开始就大费周章地清理,铺了竹席,换了枕套,在木窗边挂上风铃,把冰箱塞满,姜荻还从街边收废品的阿婆那里买了一台八十年代的那种电风扇,风力很大,就是特别沉,她扛上来敲门的时候徐灯觉得对方的大概是要断气了。
这个地方的生活节奏太慢了,慢到每一天都是在养老,但一天又很长。
徐灯睡觉一向睡不长,这条街口有早市,每天早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能听到声音,有点嘈杂,她在朦胧的天光中睁开眼,听着陌生的口音,听着楼下小道上有摩托车开过的声音,石板被震起,又落下,咕咚的一声。
老旧的电风扇铛铛了一夜,现在还在锲而不舍地发出噪音。
昨天傍晚下了一场雨,没那么热了,姜荻吵吵嚷嚷地要试一试她新买的电风扇,把空调遥控器不知道藏到了哪里,吃晚饭就献宝似地拉着徐灯坐在地板上,非常虔诚地去按第一档的按钮。
可惜着电风扇年纪有点大,声音非常给力,扇叶就是不动,姜荻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手指在其他档位一直按着,最后干脆拿了支筷子戳了戳,哐当一声,经年未动的齿轮运作,扇叶哗哗作响,伴随着跟钢罩摩擦的声音,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姜荻哇了一声,特别兴奋地拉着徐灯:“灯儿!五块钱诶!我捡到宝了!”
徐灯:“……”
“那你很棒棒哦。”
她伸手揉了揉眼,姜荻整个人跟章鱼似地缠住她不放,手脚并用,即便天气凉快也被她活生生地抱出一身汗来。徐灯有点无语,毫不留情地推了对方一把,被推的人哼了一声,拉个干嘛啊的长音,眯着眼睛又要蹭上来,徐灯抓起枕头往对方怀里一塞,自己轻快地蹦下了床,回头看了一眼又昏睡过去的姜荻,嘀咕了句:“猪啊……”
“猪”抱着枕头翻了个身,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还啧了一声。
徐灯揉了揉头发,赤脚站在窗边看了会远方,最后打着哈欠出了房间。
她到现在早晨还是恍惚的,睁开眼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天花板都不再是白色的墙面,而是深色的木板,陌生地方带来的放松感跟紧张感并驾齐驱,在此刻一个人的场合里相互拉扯,有点怪怪的。
她洗完脸喝了口水,很自然地去热了一下昨天晚上她跟姜荻剩下的白粥。
以往对姜荻无所不能的印象在短短几天里迅速崩塌,“智障”“少根筋”这些标签贴在对方脑门上根本毫不违和,反而跟那种傻笑相当般配。
她反正是没见过煮个饭能煮成糊的人的。
在这方面真是天生的大小姐,又像是小婴儿,恨不得围个口水带坐地上等徐灯喂饭。
今天姜荻要去上班来着,徐灯拿勺拌了拌粥,想着几点叫那只猪。
在这个对她们双方来说都陌生无比的地方,姜荻的游刃有余在徐灯看来真的值得惊叹,她还真能抽空跑出去找工作,据说还是她乐队那个主唱亲戚,在这边开舞蹈培训班,姜荻这个架子鼓鼓手居然还能去教小孩跳舞,回来的路上还带了台电风扇。
对徐灯来说她长这么大,独处的时间占了很大一部分,在老家的时候她宁愿天黑就走山路去学校,晚上天黑了再回来,避开家里的老太太,所以一天被分了好几份,变成深夜里房间里扑哧扑哧甩着电流声的梨形灯泡,昏暗的光线下对着课本发呆。
这么骤然跟另外一个人住在一起的感觉很奇妙,又让徐灯有点惶恐。
她和姜荻好像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住在一起了。
她们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在一起了。
在一起。
这个字在以前看来很是奇怪,和人和人一起都叫在一起,但也可以叫从没在一起。
她没有给姜荻什么承诺,反而是姜荻,从一开始就各种重话一压再压,从她嘴里说出来似乎无足轻重,但足够一点一点地压断徐灯固执不肯低头的脖子,变成倒在地上,艰难的仰望。
“随便好了,”她对自己早晨的沉思见怪不怪,关了煤气灶后恶意地跑进了房间,一脚踹在还在呼呼大睡的姜荻身上——
“喂,荻猪,起来吃早饭了!”
姜荻被着一踹踹的突然惊醒,猛地坐起来,几秒之后回过神,看到站在一边得意洋洋地徐灯。
她啊地扯了扯自己乱七八糟地头发,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喊道:“我靠!还没六点!你丫神经病啊!”
徐灯:“是的。”
是你个头!
姜荻的起床气打在棉花上,最后叹了口气,身子迅速前倾,拉住了徐灯的胳膊,然后把对方甩在了床上,骑在对方是身上,对徐灯的挣扎熟视无睹,还捂住了徐灯的嘴:“我不管,我要睡觉。”
徐灯呜呜地挣扎。
“你说爱我都晚了!”
姜荻打了个哈欠,就这么倒了下来,栽在徐灯的边上,两个人靠在一个枕头上。
徐灯:“……”
她扯开姜荻的手:“你伤好啦?”
姜荻无所谓地摔了一摔,“很快的啦,又不深!”
“那你还骗我说没力气洗澡?”
姜荻:“我睡着了zzzzz”
徐灯:“……”
你他妈……
之后徐灯根本躲不掉姜荻,任由对方扯着去了那个舞蹈培训机构,新上任的“姜老师”派头十足,头发扎得老高,看着就很重,走路也不像以前那样,随意得很,徐灯目送对方进了舞蹈教室,站在窗外看着姜荻做自我介绍,下面的小孩都不大,看上去都七八岁,似乎被姜荻的墨镜酷到了,居然还有的要跑上去拿。
姜荻一直笑眯眯的,跳舞的时候也是,徐灯站了一会,看着一下姜荻跳街舞,看上去像模像样的,如果不是昨天看她练的那副四仰八叉的模样,徐灯还真不敢相信她居然没怎么跳过这种。
姜荻身上始终有一股难以说明的气质,很独特,大概是久而久之的温柔跟骨子里的反骨揉在一起,冲在面相上,在一群人里就闪闪放光,现在的隔着一面落地窗,她看着被小孩为主的姑娘,觉得她天生就该跟跟自由互相驾驭,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困在她自己家庭的枷锁里,等到破罐破摔,才真正显露出真实的一面来。
徐灯站了一会就走了,姜荻得上一个上午,她也懒得等那么久,干脆先走了。
她俩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地方,姜荻是个很有打算的人,打算先赚点钱再去隔壁的小镇玩几天。
明明也没几天,徐灯就感觉她们一起好久了。
这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很独特,徐灯也不是没“相依为命”过,跟奶奶的相依为命,互相掌握对方的命,互相折磨,至死方休。
她不知道她跟姜荻能走多久,或者这种关系能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