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同心蛊
银环摇头:“不了,我不喜欢练功夫,又累又脏一身臭汗。我娇气的很,受不得苦,正正经经教,得气死你的。”
众人:“……”
不知道该震惊公子亲自教冷大夫红袖刀法好,还是该嘲讽不思进取还理直气壮的姑娘家好,太给江湖儿女丢脸了。
苏梦枕于是便不再说了,顺手将银环耳边的碎发扶顺:“继续吧。”
这是对师无愧他们说的,全然认同了银环的存在。
苏梦枕指尖的冰凉隔着薄薄的一层发丝落在银环的耳尖,尖锐的冷意朦朦胧胧的,银环不觉得冻一激灵,只知道苏梦枕冷。
银环耳尖的温度似有若无的传至苏梦枕的手指尖,顺势垂落要收回的手被银环半道截胡。银环双手拢着他的手,低头哈了一口气,慢慢的搓着苏梦枕的手,想要将他搓暖。
苏梦枕的手常年都是冰冷的,银环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明明是个再康健不过的人,身上的温度总比一般人低些,特别是手。
苏梦枕低垂着目光,银环搓着搓着就趴在床沿睡着了,楼中繁琐事务银环听着便困倦。原本这一日根本没有休息,苏梦枕他们商谈的正事于他而言同催眠没什么两样,不睡了个人事不知才是怪事。
苏梦枕的一只手还被他无意识的握在手里,手指纠缠却并不很紧,只是搭在一起的两只冰凉的手。
他随手将床头叠好的衣衫抖开披上银环的肩头,讨论的声音又一瞬的停止,整个屋子瞬间落针可闻。银环眼睫一颤,睡不安稳,好似下一刻便会醒来。
苏梦枕目光望向众人,讨论声一下子轰成一片,嗡嗡的,银环反而睡沉了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的人都已经散了去,苏梦枕连银环今日新换的药都喝完了,正不知道捏着哪里来的密函在看。
银环已经习惯一觉醒来哪哪都麻腰酸腿痛的情况,只是后背一道伤疤让他更加不舒服。
他拿下肩头的衣服,起身站了站,苏梦枕将密函叠了两道递给银环:“烧了吧。”
银环随手就给烧了,拍了拍衣服下摆沾上的灰尘挂在了屏风上:“这件你明天别穿了,我再给你拿一身。”
“无妨,不出门。”苏梦枕道,“坐过来。”
银环从桌上捏了块云片糕塞嘴里,这一看就是给他准备的,苏梦枕平常不爱吃甜也不爱吃这些小零嘴。
“你这样的还想出门,就做梦吧。只人来人往的,你这里就跟议事堂似的,总不好衣衫不整吧。你将明日要穿的衣裳那么早放床上做什么,我明日给你拿不就是了。”银环嘴里塞着吃的,说话含含糊糊的。
“慢点吃,无愧去拿膳食了。”苏梦枕见他一块接一块的往嘴里塞,跟要当饭吃似的,开口道,“坐过来,我看看你的伤。”
银环一僵,干笑道:“师大哥等会儿就回来了。”
“他会敲门。”苏梦枕招了招手,“你不叫人看,自己怎么处理。”
“哥哥,这个,男女授受不亲。”
银环慢吞吞挪着步子。
苏梦枕若是个嘴快不让人的性子,能回他一堆银环从前干的不要脸强行占便宜的事儿。好在苏梦枕不是,他只是倦倦靠在床头,面色苍白带着疲倦的意味,静静的等待着。
银环一咬牙过去,坐在了床沿,背对着苏梦枕:“我……你剪吧。”
看一次伤口就剪一套衣裳是什么毛病。
苏梦枕索性闭上了眼睛:“你可以去找信得过的医女,或者是温柔、雷媚都可以……”
那还不如给你看来的安全!
银环果断的脱了衣服。夸他吧,穿衣服穿全套,装女孩装全样,从来不会忘记穿肚兜。
他将衣服反过来套在胸前,将前面捂了个严严实实。
“你看吧。”
苏梦枕微微直起身,解开绷带,果不其然,伤口微微发红。他重新给银环处理上药,目不斜视,大概是把银环的脊背当做了块猪肉。师无愧敲门就让他先在门外等会儿,银环整理好衣裳后才让他进来。
都是清淡的食物,银环哄着苏梦枕多喝了几口粥,又给他吃了颗药丸。
苏梦枕被银环喂的药丸多了去了,治什么的都有,银环给了他就吃。
晚上苏梦枕不许银环再睡趴着床沿睡,让银环睡床脚的那张床榻。银环放下了痴心妄想,却又觉得若就这么妥协了自己不就白白坚持了那么长的时间。
不争馒头争口气。虽然他也不知道他同谁争这口气。但他不睡,打死都不睡。
可他不睡床,苏梦枕就要赶他走。银环见苏梦枕咳的好似五脏六腑都要呕吐出来,心疼的不行,眼眶红了一圈,便拍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道:“你床那么大,分我一半儿就挤着了么。你不娶我不嫁的,碍着谁了呢。”
也不晓得这句话戳着了苏梦枕心中的哪一块儿软肉,漱口后苏梦枕侧身躺着,拥着身下的玉枕,目光也不知道落在哪里:“我不愿拖累人,你又是何必。”
银环笑了笑:“翻来覆去的,我以为我们昨晚聊的挺清楚的。我不想嫁人,也不会嫁人了。”
“人言可畏。”
“我本来也没什么清白名声,谁不晓得我心里头只有你一个。”银环无所谓道,“分我一半儿床铺,也算你圆了我个愿。”
成功睡上苏梦枕的床的时候银环还觉得十分梦幻。他算算,他们唯一一次游湖之后,他就再也爬不上苏梦枕的床了。苏公子看他天天趴着睡睡得腰酸背痛,一句表示也没有,要他自己知难而退,互相僵持着,苏梦枕就是不给他任何爬床的机会。
银环不轻不重的按着苏梦枕的额头,见苏梦枕终于勉强睡过去才慢慢收了手,他借着月光望着清瘦苍白的男人。
哥哥,你娶不到你的心上人了。所以你选择了可怜我,既然你得不到了,你时日无多了,那不如让我欢喜一点。
我喜欢你的好,痴迷于你待我所有的不同,却又清醒的知道你不爱我。
这样也好,你不会爱我也很好。
我们还像以前一样,我不必刻意,你不会动心。我只是你任性妄为又不得不纵容的妹妹。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付出的。
银环垂着眼眸,俯下身轻轻吻了吻苏梦枕干燥的嘴唇。
我会治好你的。
苏梦枕病的越来越重,越来越不可控制,银环三天两头就换一张药方,扎针药浴更是家常便饭,可苏梦枕还是一日日病重下去。
他开始一整夜一整夜痛的睡不着觉,咳血也越来越严重,偶尔剧烈的喘起来好像不能呼吸似的。银环一天到晚的守着他,尽量减少他的苦痛,让他尽量多睡一会儿。
银环会找一些无意义的话同他说,说花开了花谢了,树叶落了又长出嫩芽了,下雪了大大小小,雪化了冻得人哆嗦。
苏梦枕便静静的听着,偶尔会回应一两句。
废话讲完了,苏梦枕依旧没睡着,银环便念书。轻轻的缓缓的念着,或是诗词或是故事,有时候也背医书,讲一讲自己在外面遇到的趣事奇事。
他们三年里说的话比之前的二十多年所说的还要多得多。
苏梦枕听到不明白的地方还会同银环讨论,为什么这位诗人写下这句诗,为什么这个主角要做这样的事,这株草药除了治这个病能不能再治其他的。
他们什么都说,天南地北,苏梦枕也会同银环说一说学艺时候的见闻。只是他话说不得多,也只是很少的时候才会开口。
有很少的时候,苏梦枕也会在猝不及防之下被银环占个便宜,银环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动手动脚的,从手指尖到头发丝儿,只要拿到了手里逮着机会就亲一口。苏梦枕一开始还受不了,一年两年的下来也没什么办法阻止他。
有些绝望不是一瞬的,而是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将人压垮的。
银环眼睁睁看着苏梦枕越来越虚弱,越来越痛苦,每一天都是煎熬过来的。
他曾经想过,若是苏梦枕能够好好活着,若是苏梦枕能够看到他,若是苏梦枕也能对他动一次心。
他以为他的痴心妄想在三年前就断了,随后他发现只要还爱着,只有还有那么一零星的机会他还是贪心,贪心苏梦枕哪怕一眨眼一弹指的心动,贪心某一天苏梦枕会说一句很好,而不是尚可。
三年,他没等到苏梦枕的动心,倒是同心蛊开始活跃。
同心蛊,是银环自己取的名字,是他研究许久自己制出的新蛊。他不知道同心蛊效用是否如他所想,不敢贸然使用,便偷摸着研究,这便使得去苏梦枕那儿的时间开始减少。
时光匆匆的划过去,苏梦枕开始吃不下食物,呕血,瘦的好像只剩下一堆骨头。
同心蛊也最终成功了,银环学了二十多年的医,走遍了大江南北,以身养了五年的蛊虫,却在最后开始不甘心。
蛊虫最好的使用时间是在冬天,银环提着裙摆走上白塔,望着烂漫春光,想着那年的一湖碧绿春水。
苏梦枕吃了便吐,也睡不着觉,全靠一身功力与精神撑着,药石已近乎无用。
他恹恹的趴在床上,合着眼睛,整个人都是虚弱而疲倦的。可当银环走近时,他睁开双眼,那双眼睛里寒焰熊熊,从不曾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