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红绣纹
雷损死后苏梦枕一时心神不守昏死过去,而银环也是昏迷不醒。树大夫被找来救急,也寻了姑娘来帮银环处理伤口。
可谁想,银环根本不让碰。师无愧听闻苏梦枕昏迷匆匆将银环抱了过去,可一有人要解银环的衣裳或者是触碰银环的伤口,银环便如同被触碰了逆鳞似的,昏迷中也抗拒得不行,差些让止住的鲜血再一次横流。
在众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苏梦枕醒了,知银环抗拒伤口又止住了血便让大家等等。而比起银环这里单纯的皮肉伤,苏梦枕那头才是焦头烂额。
他本身就是大病叠小病,小病叠不治之症,近日来又是受伤又是中毒又没有时间好好治疗休息,再加上心神不稳郁结于心,寻常人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而苏梦枕还活着凭着一身功力熬到如今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这一次昏迷他所有病症一齐爆发,树大夫也料不准苏梦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或许就是眼睛一挣一闭,他便没了命。
可苏梦枕能活到今天本身就是个奇迹。
苏梦枕这个人就是无限可能,就是奇迹本身。
明明病入膏肓,还能没事人一样陪银环说话为银环倒水包扎。
银环从来不会管苏梦枕的任何决策,也对楼中事物没有丝毫兴趣。倒是听了一耳朵游人对他突然出现救了师无愧和竟然会苏梦枕的刀法提出质疑。
他出现的太快太突然,好像就知道棺材里的是师无愧,他为什么会知道。
黄昏细雨红袖刀自成一派,是苏梦枕凭借师承自创的刀法,冷大夫不通武艺,为什么危急之下使出了这样的刀招。
面对这样的质疑银环不痛不痒也懒得回应。他现在半身不遂又放不下苏梦枕的身体,只好小碎步挪动,艰难爬上白塔。谁曾想,那劳什子副楼主兄弟们居然还没走,这都整整一天了!
银环这小破脾气轰隆就上来了,抬脚就踹门了,疼的自己一个踉跄。
屋子里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就银环这么一个走一步喘两步的病患他们早八百年就听到动静了。只是……说好的温婉和善冷大夫呢!
实在是冷银环着些年收敛脾气,淡然无所谓的模样太过深入人心,屋子里一帮大老爷们硬是被吓了一跳。只有见识过这位“天下第一”年幼时满地撒泼的苏梦枕倦倦的靠在床头,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你是想直接累死得了吧,一了百了。”银环心里头疼的龇牙咧嘴,表面上也是咬牙切齿。
在场的有不少苏梦枕无脑拥护者,师无愧更是其中翘楚:“冷大夫,公子他……”
“昨晚还叫姑娘,今天就是大夫了,翻脸不认人够快的。”银环冷笑一声,整个人跟脱胎换骨了似的,锋芒毕露。
师无愧立时讪讪的闭上嘴。
师无愧倒下了几乎就代表场中大部分人都倒下了。这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挨多刀的那个多多少少没欠冷银环一点人情。
也就进楼子没多久的王小石和白愁飞最合适向冷银环发难了。
白愁飞一向聪明,冷银环是大夫,苏梦枕是病人,大夫为了病人哪怕话说的难听了些也不好过分争辩,赢面不大。
可银环一个踹门一句话,下了他们所有人,包括苏梦枕的脸面,如果不讨回来,咽不咽得下这口气不提,让冷银环骑到了他们的头上去那才是他们不愿见的。
“冷大夫身为医者为楼主着想无可厚非。只是我们正在商议楼中大事,冷大夫不避嫌却还强闯进来,不由让白某更加怀疑,冷大夫是如何会使大哥的刀法的,如何确定棺材里就是师护卫的呢?当然,我们都知道冷大夫与大哥情同兄妹,感情深厚,可这两处疑点大家都是百思不得其解,冷大夫能否为大家解惑?”
冷银环半身不遂的进了门,大家都聚集在苏梦枕的床前,他越过他们,毫不讲究的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专属位置——苏梦枕床前的踏脚上。
有人附和白愁飞,冷银环也无所谓是谁。
拿出个药瓶倒出一颗药就塞进了苏梦枕的嘴里,口中说的极其不符他往日作风的话:“与你何干?与你们何干?我救人是我的事,我会刀是我和苏梦枕的事。你们爱怀疑就怀疑你们自己的,我要你们的相信干什么?不能吃不能玩儿更加不好看,爱信不信。”
苏梦枕没看任何一个人,他看着自己衣袖上的花纹,火红色的衣衫,绣着同色的火焰花纹。花纹精致,得见绣者的用心,只是可能技艺尚且不熟巧,难免针脚不齐,苏梦枕手指摩挲的就是用线格外厚的一处。
也不知道是谁沉不住气,怒道:“不论是偷师学艺还是背叛金风细雨楼都是死罪!”
“好啊,正好你们苏楼主陪我一块儿死了。”银环自从心头就剩苏梦枕好好活这一个念头之后便心头一直灼着团火,烧得五脏六腑都憋的难受。
这些年他脾气收敛,他待人温和,他成熟稳重,都不过是认为苏梦枕喜欢。桀骜不驯,开心了和颜悦色,不开心了谁来都炸一片的才是他。
苏梦枕他都敢吵敢骂,其他人又怎么值得他给一分脸面。
他傲气与身俱来,却一直追赶着苏梦枕。现在他不想忍了,索性让自己痛快。
一句话噎死了在场所有人。
娇软的女儿相破损了一角,露出内里真识的,不同个女儿家的锋芒来。
冷银环有这样的能力,有这样的本事,理所当然的这般高傲。因为他是这天下最好的大夫,最有可能治好苏梦枕的人,是苏梦枕的救命稻草。光凭这一点金风细雨楼就不会有人贸然动手,贸然给冷银环定罪。
冷银环也没有想到,他只是灵光一现的直觉能让这些人各种怀疑,哪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近乎兽类的直觉。搞清楚,他若要对金风细雨楼不利,他要是六分半堂的奸细,直接弄死苏梦枕不省事。
其实大部分人都十分信任冷银环。因为苏梦枕信任他,因为银环本身就是金风细雨楼的人,因为银环救人无数。
但这信任在疑点面前左右摇摆了起来。
一时间无人说话。
苏梦枕抽出了他的刀,绯红的美艳绝伦的一把刀,这把刀停留在了银环面前,只要苏梦枕愿意,下一刻就能割断银环的喉咙,而冷银环一定逃不掉。
所有人都被苏梦枕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掉了魂,他们只是怀疑,可没有想过真的要对冷银环怎么样。怎么公子突然就动刀了。
“送你。”
“嗯?”冷银环疑惑出声,他是一点儿也不怕苏梦枕会对他怎么的样,却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转折。
苏梦枕的声音浅淡,好像在做一件再简单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好像送出去的只是随手摘来的一朵野花。
“不是断了你的刀么,赔你的。”
冷银环霎时瘫了脸,笑也不是怒也不是:“那只是我照着你的刀打的,那种打来好看漂亮,不需要多锋利坚硬,我连刃都没开,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回头我就能打个十把八把,金银玉石的打一套回来。你这个,你这独一无二的就这一把刀,你自己不用了。”
“它现在已经属于你了,如何处置它也由你决定。”这不是苏梦枕的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一日夜下的决定。
他知道自己都身体已坚持不住,他怕自己力不从心,他必须让银环足够威慑整个楼子,不至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使银环受了委屈,再小的都不行。
所有人都知道银环不是他亲妹却胜似血亲,可知道一回事,知道的多深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曾给银环最大的权限,说过苏梦枕能知道的冷银环都可以,但银环对这些毫不在意,难免有人自作聪明,以为是苏梦枕拉拢人心。
但红袖刀不一样。没有一个江湖人一个刀客会用自己的刀去拉拢人心。何况这把刀是“血河红袖,不应挽留”中的红袖刀。
所以,苏梦枕决定要将自己的刀赔给银环。
当真是赔,他一闪而过的念头,也觉得荒唐,可又觉得并不荒唐,于是还是改了口,说是赔。
他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但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他要尽力给金风细雨楼,给他未尽的理想,给冷银环铺好未来的路。
没见过这样强买强卖的,银环接过刀扔到床头柜上,脑子转的贼快,道:“那这样,它属于我,但是我借给你使用,你帮我保管它,可好?”
他的气被苏梦枕三言两语泄了个干净,立时没了傲视群雄的气势,破损的皮子一粘,成了乖巧温软的女儿家。
苏梦枕不应他,反问他:“还想学么?”
“学什么?”银环跟不上苏梦枕的想法。而楼子里的其他人在苏梦枕开口的时候都集体变成了哑巴,没人帮一脸蒙银环解围。
“刀。”苏梦枕道。
他想了很久,想起来,红袖刀他是教过他的。
“只教过你一次,若还想学,我再教你。”
依旧是冷冷淡淡的模样,好像在说再寻常不过的事。
像是问我有糖,你要不要吃一颗。要就拿去,不要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