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得缓
我不是个姑娘。你却只喜欢姑娘。
我总想着,你来便来,不来便不来，与我无甚大碍。
可人心会变的,人心里头的想法从来没有口上说的潇洒。
人总是喜欢自欺欺人,以为装作不在意就可以真的不在乎。可其实不过是给自己在外人面前蒙了一层遮羞布,给自己一个安然呆在原地的借口，哪怕骗得了自己一时也无法在乍然翻涌的爱恨里欺骗一世。
银环顿了顿,他又喝了口热汤,这口喝得有些急烫了嘴唇舌尖，他却没事人似的。手指被热碗暖温了之后也开始觉得烫,但他没有放手，还是不动声色,还是情绪淡淡的模样。
他像是深深的海,海面风平浪静,海下汹涌暗流只有自己知道。
楚留香,我不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的脉脉温柔,不喜欢你的故事美好，不喜欢你眼中的万千风景。
楚留香，我不喜欢你。
银环放下碗，望向楚留香，神色浅淡，声音都四平八稳毫无起伏：“夏掌柜极是能干，我给了他方子叫他酿酒，一坛桂花酒卖到了以金子算价的地步。我寻思下海捞些珍珠珊瑚做首饰,他将船往海里一开，几年下来船厂都有了，船也开始自己建造，海上生意甚是不错。”
楚留香正好将挑好刺的鱼蘸了汤汁放进小碟子里，他何时听过银环与他闲聊其他，一时间喜上眉梢，眸光都明亮了几分。然而心上的细线还不紧不松的拎着，一口气提在那里不上不下开始憋得慌。
他明明问的银环可否吃醋，却好像得了个顾左右而言他。
但银环难得同他这样说话，楚留香便是再想挑回话题也只会忍下去，顺着银环道：“那也是冷老板眼光好。”
眼光好么。不，他的眼光向来不好，简直就是个瞎子。
银环喝完了汤，拗了碗蛋羹端在手里：“我的商队去过深远的大海，走过大江南北，而我……”
“冷姑娘，您的饺子。”店小二端着一大盘饺子并着醋和辣子端上了桌，脸上洋溢着喜色。
银环愣了下，复反应过来又是一年年节将至了。
“多谢。”
店小二连连摇头：“您说什么谢。您过年吉祥。”
银环点了下头：“你也是。”他朝远处眯着眼睛算账的掌柜也道了句，“掌柜的，过年吉祥，来年生意兴隆。”
掌柜听见，抬头望来，笑眯眯的答应了声：“一同吉祥，一同吉祥。冷姑娘你也生意兴隆啊。李小子给冷姑娘装的生饺子包好没有？”
姓李的小二伶俐的望后厨蹦：“快了快了，张叔包着呢。”
掌柜追着喊了声：“多包一盒。”
小二的声音从后厨远远传来：“得咧。”
掌柜的笑了笑，朝银环这边道：“今年难得兄妹俩一块儿过年吧，饺子不够吃可不行啊。冷姑娘照顾我生意一整年了，过年的饺子包必须得包够啊。”
银环迟疑一瞬，终究没说什么，朝掌柜点头致谢。
楚留香也难得没反应过来。江湖人走南闯北，做事情可从来不管今儿是什么日子。他有在船上在自己的家与几位妹妹一道热热闹闹过年的经历，也有与朋友在酒馆喝酒醉过一夜的时候，可他似乎……可他从未同面前这个人一道吃过一回饺子，过一次年节。
银环到了舌尖的话被一盘饺子堵在了喉咙里。掌柜的不送饺子来他都忘了快要过年了，酒楼也要关门谢客了。
还是第一年来的时候，也是不晓得年节将至，自顾自的来找吃的，却发现大门紧闭瞧不开门，那时候还以为是掌柜的赖床，开门晚了再等等。等着等着，掌柜的是等来了，穿着棉衣缩着脖子打开门就往门外撞，撞见了等在门外的银环。
银环还记得掌柜的瞧见自己后一脸茫然的模样。掌柜一家是住在酒楼后头的院子里的，但厨子和小二都各自回了家陪家人去了。银环那时才知道要过年了，大多的铺子都不会开门了。亏的掌柜的好心拉着银环不让走，他妻子提了一食盒的饺子送了银环，才算是没让银环饿着。
自那年后，每每到快过年关店的时候掌柜的都会送银环满满当当一食盒的生饺子，既能叫银环知晓要过年了，也能让银环凑活口饭吃。
要过年了，这样一来他说要出门做生意的借口便立不住了。
银环吃了一小口蛋羹，脑中想着该如何重新组织措词。
楚留香却没有他这样的烦恼，听闻要过年只略一思便道：“今年一道过年好不好？”
他喜欢的姑娘平日里冷冷清清，到了年节似乎也热闹不起来，年夜吃的饺子都得是酒楼掌柜准备好的。他人越热闹，难免衬着自己越孤单。楚留香虽少有认认真真过年的时候，但身边向来是难得孤单的。
拎着心的细线刺溜一声缩进了心里，雀跃也好忐忑也好一下子都消失不见泛成了浅浅的刺麻。只很浅的一点点，却让楚留香不自主的放轻声音，无声无息的将一小碟鱼肉推至银环的眼前：“冷姑娘多收留我两日好不好？一道过个年吧，难得遇上。”
是啊，难得遇上。
银环抿了抿唇，到底将话吞咽了下来。
“我……没买过爆竹。”
“我来买。”楚留香轻笑道，“你只管将饺子煮熟，好不好？”
银环夹了鱼肉吃，碟子里的鱼肉吃完了才答应了一声，道：“你会过年么？”
“过年还有会不会的？”
银环瞥他一眼：“我不会。”
“那我会。”楚留香朝他眨了下眼睛，“冷姑娘说了不会，那楚某便是不会也是要会的。”
银环将碟子推回去，那意思约摸就是要他闭嘴挑鱼刺去。
楚留香挑了挑眉，将面前的空碗放到银环手边，盯着银环看。
银环与他对视一刻，夹了一筷子排骨放进空碗里。楚留香满意的收回碗，继续任劳任怨的挑刺。
桂花吭哧吭哧吃完了鱼，鱼刺上干干净净一点鱼肉都没剩下。
银环收回筷子，舌尖舔过筷子上沾染的酱汁的咸味，他呆了呆，突然小声喊了声：“楚留香。”
“嗯？”
“筷子我没用过。”他望向楚留香，“干净的。”
楚留香嘴上叼着银环给他夹的排骨，哑然失笑，忍不住逗他：“你若是现在夹一筷子莴苣送到我碗里头，我保证吃得比肉还香。”
银环习惯性的咬着筷子尖：“你不是一向讨厌莴苣，说那是兔子才吃的东西。”
楚留香最爱他神色冷淡言语动作却可爱莫名的模样：“你可以试一试。”
银环将一整盘炒莴苣端到了楚留香面前：“哦。你吃。”
桂花噔噔两下蹿上银环的膝头，仰着圆滚滚的脸瞅着僵住了脸的楚香帅。
楚留香：“……”逗人姑娘不成，反害了自己。
他瞪着惹人讨厌的绿汪汪的一盘菜，内心无比挣扎，挣扎了半天终是闭着眼睛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
银环见他一副恨不得自行了断的模样心下好笑：“骗子。”
楚留香艰难的将菜咽下喉咙，夸张的喝了口酒缓出口气，笑意盈盈的凝望着银环：“你总算开心了些。”
银环心口一滞。
“唉，能哄得美人欢喜片刻，我便是变成只兔子将这盘莴苣全给大口嚼了也是值得的。不过骗子这两个字我可不认，我宁可你骂我是无赖，是流／氓。”
银环低头瞧着自己的筷子，恍然大悟。
他道：“你不嫌弃，我可嫌弃。”
楚留香闷声笑。
银环明白，他欢喜哪里是因为楚留香吃了一口莴苣。冷银环啊冷银环，你可真是……自作孽。怪不得他人不给你活路。
桂花窝在银环膝头舔了爪子洗脸。
店小二将两大盒饺子提了上来，银环道了谢。
用过饭，回家的路上银环又望了一眼枯败的荷花，上头的雪融的更多了。路上的雪也是，化了大半，积了一层雪水在青石板的路上。若是一个不小心踩到滑动的石板，雪水伴着泥飞溅上来，躲都躲不开。
楚留香提了食盒抱着猫，好让银环拎裙子。一路上银环小心翼翼盯着路面看，回了家才松出口气放下裙子来。
楚留香将食盒提去厨房，桂花甩着尾巴迈着猫步也不知道是消食还是巡视自己的领地。银环站在屋檐下理着裙子，腕上的银镯子随着他的动作滑下来，不时拍打上手背。
银环顿了顿，眼眸低垂的时候光上而下是收不进眼睛里的。
只这两天，再两天。
风停不下来，雪却会化开。雪化开了，就不值得稀罕了。
……
年三十那一天楚留香拉着银环请手写了对联大福字，仗着自己轻功好轻而易举将对联贴了上去，家里的门窗都贴了倒着的“福”字。
银环应景穿了红艳的衣裙，桂花也得了一件大红色的喜庆袄子。楚留香月牙白的衣裳居多，没色彩鲜艳的，银环从柜子里搜罗出一套给楚留香，居然穿着刚刚好。也是这样楚留香才发现，银环不止裙子多，男人的衣裳也很不少。人家的衣裳是穿的，银环的衣裳是收藏的。
往年过年陈妈知道银环不做饭，全靠点心蜜饯和酒楼里送的饺子过活，于是总会提些好菜来给银环。今年知道银环准备自己下厨，面上只答应了一声，背地里却是将银环的厨房塞了个满满当当，鱼肉蔬菜一样不少。
只是她怕是忘了，食材再好没人做也是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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