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停泊
入一次蝙蝠岛像是进了一次无间地狱,船进了港靠了岸,脚落在实地上,瞧见抱着猫侧头听人说话的姑娘,才真实的感觉回到了人间。
楚留香驻足原地,望着不远处坐在树荫下抱着猫垂着眼,静静的听似掌柜模样的人说话的姑娘。
阳光正好,海风徐徐。胡铁花一行人陆续下船朝他来,而他望着显然是在监督对货的银环望出了神。
主事的掌柜停了话头,银环扫了一眼往下搬货的船工,却意外瞧见了另一个人。他复垂下眼,只当没有瞧见。再片刻后望去,眼中空荡,人影已无。
楚留香等人死里逃生,金灵芝请客摆席,既是庆贺也是为高亚男华真真送别。
楚留香难免多喝了两杯酒,华真真坐在他身边,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胡铁花喝多了酒就乱起哄,楚留香却只是笑笑,什么话也不接,只低头喝酒。
多少年的朋友,胡铁花瞧出楚留香有心事,大为惊奇。他嘿嘿笑道:“不会是华姑娘要回华山了你舍不得吧?”
楚留香叹了口气,他沉默了片刻,望着烛火下莹莹成辉的酒,拍了拍胡铁花的肩膀:“老胡,我得走了。”
胡铁花诧异瞧他,正要说什么,楚留香却已经急不可耐的站了起来,一闪身人便不见了踪影。
胡铁花瞠目,望向华真真,却见华真真好似舒了口气,眼神落寞,话语却笑,她天性害羞,脸颊微红:“瞧我做什么。他,香帅从未喜欢我,我知晓的。这样也好,我明天就回华山了。”
高亚男给华真真夹菜:“我与他也是老朋友了,难得有一天能见到他魂不守舍的模样。吃菜吧。”
胡铁花瞧了一眼金灵芝,金灵芝瞪他:“你瞧我做什么?”
胡铁花摸鼻子,他只是下意识的想到了那个同金灵芝一块儿闯进男澡堂的姑娘。那老臭虫还说去接人家姑娘来吃鱼,结果只带来了一颗珍珠,还是送张三的。
唉,不想了不想了,那老臭虫的事有什么好想的,还是喝酒好。
……
银环洗好澡坐在凳子上慢慢的擦头发,桂花跳上他的膝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着。银环捏了捏他的耳朵尖:“头发湿着呢,也不怕打湿了毛。”
桂花闭着眼睛蹭他的腿,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呼噜声,还当银环同他玩儿呢。
傻猫儿。
银环好笑的捏了捏它的脖子,头偏了偏,让滴落的水避开桂花。
银环头发擦到一半,瞧见不滴水了便有些懒得擦,可不擦湿发贴在脖子上又冷得慌。房中的两盆炭火烧得正旺,银环靠近炭盆偏头烤头发,也是胆子大,不怕将头发燎着了。
忽传来叩窗声,伴着风声。银环愣了,他下意识望向窗户屏息凝神听着,夜风呜呜的拍打着窗户,有笃笃的轻叩声一下一下不疾不徐,像是叩在人心上。窗户每被叩响一声,银环便觉得心头被敲了一下,经不住的一震,经不住的酸疼。
他定定的坐直了身体,头发半湿不干的披散在后背肩头,黏在后脖子上,银环不由打了个颤。他呆坐着,望着窗户,借着灯光,隐约能见外头有团浅淡的影子。
银环没动,外头的叩窗声一直没有停。一下一下,略轻,夹杂在风声里似有若无又分外突兀清晰。
他要敲到什么时候去。不是说了别再见了。
烛火突然一抖,银环僵直了脊背望过去,才发现蜡烛芯烧到了头,周围积了一圈蜡泪,一圈一圈,一滴一滴堆积成一团红色的畸形的蜡饼。这么久了,这蜡烛不是方才新换上的么。
银环僵直着手抚上桂花的脊背,冰凉的手贴上桂花温暖的皮毛才觉得能喘出口气来。
窗外的声音还在响,银环将桂花抱进猫窝里,又去换上新的蜡烛。他不可避免的想外面风很大,今夜格外冷,那个人在外头也不晓得会多冷。
楚留香一时脑热,借着酒劲儿跑到人家窗户外头,按理说冷风一吹也该清醒了,可心头那簇火却是风越吹越高涨。
都说两个人呆在一起久了难免互相影响,楚留香一下一下叩着窗户,也不知道是学了谁的执拗。
他不知道这一次还能不能敲开这扇窗,他只是敲着,心里什么也没想。不去想他会不会打开,也不去想要敲多久敲到什么时候。
窗户从里面打开,炭火的热气并着银环身上的脂粉香气扑到楚留香的身上,他怔怔的垂眸望着长发披散在肩头,只穿了一身里衣的姑娘,张口的声音略沙哑:“外头冷……”你莫着了凉。
他话还未说完,却让银环一句你走吧活生生卡在喉咙里,差些噎死自己。
他瞧见楚留香连件披风都没加,开口能隐约闻到酒气,终究无可奈何,退开一步:“进来吧。”
楚留香跳进来关上窗,他身体早冻得麻木,进屋坐了一会儿也没能缓过来。
银环倒了热茶放到他面前,楚留香眼见那手离开茶杯下意识的将之握住,握进手心里。
他的手从来温暖,只是方才在屋外实在呆得久,夜里也确实是冷,这一回他的手竟然比银环还冷些。
“我……去了一个没有光的地方,那里没有人,一进去所有人都成了蝙蝠。”
银环下意识要将手抽回来,却被楚留香紧紧握住,怎么也抽不出来。他不说话,他站在楚留香边上,只当自己是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蝙蝠不好看吧,但其实还是有好看的。海上风光你都听我说腻了吧,我在那儿遇见了位姑娘,她让我叫她东三娘。”
银环听他颠三倒四的说话。
“那里的姑娘没人给她们衣服穿,也没人将她们当人看,没人给她们尊严活。我不想同你说这些不够好看的事情的,但是……”楚留香皱了皱眉头,“我不小心闯进她的屋子里,她朝我扑过来……”
银环紧抿着唇,手拽不出来,空着手端起那杯热茶准确的泼到楚留香的脸上,冷声道:“清醒没有,将我放开。”
楚留香垂着眼睛,茶水顺着俊朗的面容滑落掉在衣襟上,将月白的衣裳染成了斑斑点点的茶色。
茶水沾在楚留香的眼睫上,他垂着眼睛望着自己握住银环的手,烛火下竟显得有两分可怜。
“醉得深了,清醒不来。”
银环抓住他肩头的衣服将他拉起来,楚留香顺从的被他拽起来,任由银环沉着脸将他摁进浴桶里。他甚至是主动跳进去的,已凉的水打湿了他一身,他却还是紧握着银环的手不放开。
银环气急,握着他的手挣脱不开却又不疼,他知道楚留香明明还有分寸,却偏要装醉。
楚留香第一次见到银环生气,眉头紧紧蹙在一块儿,牙齿紧咬着,浑身上下都是紧绷的。
“醒了么?”
楚留香抹了把脸上的水,轻笑道:“我似乎跳进你的洗澡水里了。”
银环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楚留香笑出声来:“这样挺好的,我浑身上下都沾着你的味道。”
银环闭了闭眼,吐出口气,冷静下来:“你到底要做什么。该说的话我已经同你说的很清楚,楚香帅这番作为未免太过难看。”
楚留香收敛了笑容,沉默下来,他摩挲着银环凸出的腕骨:“我瞧你似乎又瘦了些。头发不擦干以后年纪大了要头疼的。”
银环不答话。
他坐在浴桶里,比银环矮了一截,他伸手似是想摸一摸银环的脸。银环躲了过去。
于是楚留香的手停顿在半空中,上下不着。
“你听我将话说完好不好?我是想说那个姑娘很感激你,她本来很想来谢一谢你,可惜没机会了。”
银环本不想理会,却觉楚留香口中怅然,终究不忍:“谢什么?”
见银环搭话,楚留香又笑起来:“谢谢你的糖。她抱上来我躲不开,在那个地方我也不能躲开,我将你送的糖拿出来送她一颗吃,她问我你会不会生气,我说你不会,因为你喜欢世界上所有美丽且美好的事物。她想谢谢你,也很想见见你。”
银环眼睫一颤:“她谢的是你。”
“如果没有你我哪里来的糖果拿来帮她。”
“你自有自己的办法。”
“没有,在那个时候我没有任何办法。”
“她要什么你给她就是了。”
“她要我……”
“上床这样简单的事你不会?”
屏风后的蜡烛早熄了,只凭借屏风外照来的烛光便有些昏暗。
楚留香从未听过银环说这样直白的话,他知道银环什么都懂,却又总将他当作一个小姑娘,冷冷清清,干干净净的。很矛盾的念头,纵然真的亲吻过他,纵然自己心猿意马,纵然见了银环闯进男澡堂,却还是觉得这个姑娘冷清冷淡,合该懵懂。
他愣了片刻,忽而用力将银环拉下来,银环一时没防备被楚留香扣住了脖子,按下了腰,带着酒气的嘴唇吻上他的。
银环连忙要推开,楚留香却主动分开一线,略微喘着气:“我将自己洗干净了送到你床上去好不好?”
银环不动了,他的手还推拒在楚留香的胸口,喉咙却不听使唤,说不出话来。
“我将自己洗干净,你看,我现在身上只有你的味道。”
楚留香顿了顿,复亲了亲银环的嘴唇:“我是说,冷姑娘,你能不能教一教我。你从不同我说你的爱憎,我只能猜。我会是一个好学生,你教一教我吧。教教我你的爱憎,没人教过我呀。”
从没有人教过楚留香要怎么去爱一个人。他好像天生就会调情,知情识趣,天生就讨女人喜欢。可似乎没有哪一个女人同他说一生一世,所有人都觉得瞧透了他,从来没人教他你要怎么来爱我。而他曾经从来也没想过,要怎么去爱一个人才是最好的。
可此时此刻,今时今夜,他想学银环口中的爱憎。
他只是突然想,桂花十多岁了,猫的寿数太短,银环太执拗。他只要一想这个姑娘日后永远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便心疼。但是,他是可以陪他的,他可以与他一起去许多地方,与银环一道一定不会无趣。若走得累了便回家,回江南的小院子,他劈柴洗菜,银环下锅炒熟。
他只是在再不见这个姑娘与一直见到这个姑娘之间,选择了后者。
作者有话要说:香帅从来没有我爱你,是想了几句话来表达他的感情。想了想,还是放出来了~
一、“明年楚某可还能再来讨杯酒喝。”
二、“她没你漂亮。”
三、“我将自己洗干净了送到你床上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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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