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千红把腿一收,老僧入定一般在床上坐下。
她逐渐失去兴趣,接下来就需要别人来告诉她该怎么干。她转身出门联系客人过来。
官场有说法,破处见红有利于改变不顺的仕途。
有钱不挣是傻子么,一单就三千块,别的工厂女孩求之不得。
然而事情有点儿出乎意料。
如果不是她声名在外实在装不成小姑娘,她就自己叉开大腿上了。
突然,后脑勺一阵剧痛,她跌在地上之前,听见花瓶碎裂的声响。
如同看戏一样,她从钱千红脸上读取表情。
她已经看过了无数回类似的表情,已经厌倦,甚至漫不经心地推演接下来女孩子脸上就会露出一股回光返照的决绝,在被自己推回去再羞辱一下之后,就变成了听天由命的灰蒙蒙的一张脸。
不用太久,这张脸就会容光焕发,像手底下所有小姑娘一样蜕变,会笑会浪会一切技巧。
她在柜台后涂指甲油,用傲慢的眼神把人撵出去,却没想到钱千红会再和她相遇。
好吧,她已经勉为其难地尽了本分,干净的东西非要踏进来,一次又一次在她面前晃悠。
当然也只是想想。那应该是正经人家的女孩。
但是谁知道钱千红会到这片厂区呢。
每个眼波流转之中交换暧昧的情绪,将欲与欢爱在一瞬间敲定价格,然后大剌剌地往床上一躺,本能似的张开腿。
倒不是说她们非要立牌坊,但此时既然找不出一个纯洁无暇干干净净的女孩子,就找个像的,伪装起来。
非得是处女不可,那个人传达意思的时候,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传达命令。
用俗套的比喻说,这个厂区是口大染缸,把一切干干净净的东西染得分不出本来面目。
正好,平时就卖小女孩给她的老杨带着钱千红进来了。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像过去所有得知这个消息的女孩子一样,惊恐,愤怒,无措,迷茫。
所以她亲自上楼通知一下。
你被卖了,接下来你要叉开大腿……
棉花沾鸡血塞进那里去,被人称为段老板的女人早早掌握技巧。她自己刚干这行时至少贡献了二十来次“第一次”。她第一眼看见钱千红,就觉得这个女孩很适合贡献个百八十次“第一次”。
那时她提着卤味撑伞在大雨中,看见粉红色小雨披里露出一张洁净的脸,还有那非常不符合的看起来就很放荡的胸,心底就裁定了不低的价格。
该死,她该撤掉那没用的花瓶。
千红撒开花瓶,那个什么段老板被她一花瓶砸倒在地上,后脑勺渗出血,发间一片暗红。
可别出人命啊!千红心里祈祷了三秒,两手托在胳肢窝把段老板拖进屋子里,反手锁门,佯装镇定地快走出门。
杨主管的车已经不见了。
千红撒开大步,想回工厂说理,又怕真把段老板一花瓶砸死了。
边跑边挣扎,天人交战片刻,回工厂,杨主管不在,于是回宿舍将事情告诉张小妹,将杨主管送自己的礼物都打包装起,拿起自己仅剩的三百六十五块八毛钱裹进手绢,到旅馆门前。
踌躇着不敢进,这时人来人往,来了一辆小车,下来的人有点儿眼熟,千红仔细想了想,是上次按摩店门口和段老板关系非同一般的郑老板。
正有一群人搀着段老板出来,段老板看起来还好,睁着眼睛还能喘气,千红放下心,躲在阴影处。
千红默默记了记车牌,看那个郑老板带着一个司机模样的人抱着段老板进车里,车子绝尘而去。
等人散得差不多,千红走到柜台前,把手绢和手绢里的钱搁下。
这点儿钱也不好意思留名,但求心里过得去。
然而并不能过得去……
她算是捋清楚了,杨主管和他弟弟就是联合起来骗女孩卖的,从中抽多少钱就不知道了,但听段老板说,一万块自己只能拿三千,那剩下七千……这么想想,肯定有杨主管一份,段老板绝不能那么贪,一口气全吃下。
那个鹭鸶腿先骗人,杨主管出面,这样人家就死心塌地相信他,被他兜着走。
只是干嘛绕个弯子给她买衣服,花这么长时间和她相处?
但是她已经不关心了,她一定要去问清楚,然后让大家都知道杨主管背地里干些什么事情!
她可真傻。
她把事情告诉孙小婷,孙小婷急得围着她转圈圈,看她没缺胳膊少腿,才愤然说:“我真没想到!千红,接下来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不用她说,千红知道一向自己做主,孙小婷没有不听的。
“今天晚上你把我这个事情传出去,我不怕名声不好,你一定要说杨主管的丑恶行径!让大家都看到他虚伪的嘴脸!”
“什么是行径。”孙小婷文盲一个。
“就是他干的坏事!”千红说。
这天晚上,女工宿舍里回荡着千红传出去的消息,消息像插上翅膀一样传递在女工宿舍的窃窃私语中,千红想好了,今天让大家都知道了,明天她去找杨主管对峙,杨主管不认,她就告到厂长那里去。
到厂长办公室的那条路她熟记在心,离杨主管位置不远。
辗转难眠等待未知的清晨,千红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学过的一个成语,叫破釜沉舟,说的是完全不留后路,非得打赢不可。她觉得自己就在破釜沉舟,钱也没有了,话也散出去了,只剩满肚子的愤怒和不甘催着她睁大眼睛咬紧牙关赌这口气。
她就是让人拿刀豁死了,也不干那肮脏的营生。
不过她对那段老板的厌恶随着那一花瓶给吓回去了,她不敢恨,怕心里给人咒死了,自己就成了杀人犯。
那三百六十五块八毛钱静静躺在她洗得发白的手绢里,在旅馆寂静无人的柜台上寂寥地放着。
一个女人撑着脑袋进门,轻轻摊开,拨弄着零钱似乎在挑拣什么。
最终,女人在手绢旁放下一张薄薄的身份证,月光透过玻璃门,照亮了钱千红三字。
身份证被推下柜台,落入抽屉。
咔嗒一声落锁,女人消失在深沉的黑夜中。
姓段的审视自己手底下一群小姐,每个都历经男人打磨,长得美丑不一,燕瘦环肥各异的女人有个共同点,看起来就像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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