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偷亲(1 / 1)

那些问题是环绕身侧的镜子,照出千红的孑然一身,她自作主张,犹如豪赌,反正结果不会再坏,废品站都那副衰容,她不做主也只是继续衰败下去。

“做得了主。”她回答。

“那我想想哇,你是哪个石头缝里迸出来的野丫头?不好好念书出来做这个?”

“你做得了主?”人们这样问她。

“你挣得了钱?”老头这样问她。

“家里没钱。”千红起身,喝掉老头给她的怪味盐水,“我就在废品站里,没事儿来坐坐。”

出来时,201的男女完事了,走出来的褚石头在外抽烟,缘分总使千红遇见他,千红说:“你不在电子厂做了?”

“纸片五分一斤,这是吸我的骨髓!我不答应,你滚吧。”老头听完来意,摆摆手。

“谁说五分一斤?您卖去县城废品站还一毛二,我收五分一斤就太没良心了。”

千红咬字干脆利落,和她本人一样。因为她每天早起给老头做饭洗衣,老头听她的,她莽撞惯了,像决定进城一样决定了价格:“一毛三,您卖到县城废品站的,我都给加一毛,铜铁纸盒都加一毛,前提一点,纸片不倒水就多加两毛,杂料不掺农药瓶子才收您的。”

县城买大包的三后生觉得千红缝得很好,依照一个二毛的价格向她要几百个编织袋缝成的大包,并骑自行车送来极高一摞全新的编织袋,表示多了就送她。

造纸厂后没有纸片可收,反而罐头厂后总扔出破旧纸箱……

千红自诩废品站副站长,骑着车将整个厂区绕了一遍,摸清底细。

她不是出外觅食的小老鼠,更像是巡行领土的大将军。路过有些东西捡起来整齐摆在三轮车中,拿了个小本子随走随记。

老头说:“废品站什么时候捡来你这么个废品?过来干嘛的?”

千红说明来意。

地下室像蚁穴一样幽深,从堆满垃圾的楼梯曲折走下,老头在尽头的202房间,意思是在第二个过道的第二个房间,紧贴厕所和厨房。空气沉甸甸的,人们只好抽烟,用一种异味杀死另外许多种异味,烟草劣质呛人,像从地上薅起的树叶点了火,卷在指头缝里。

记录分了很多,譬如近些日子废铁价格跌,纸片价格涨。

还有厂区被她画了简易的图,切成块竟然各分布一个捡垃圾的人,互不干涉,打听出来记下地址,打听时,人们知道了废品站来了个年轻的女孩,家里堆积的垃圾问她收是不收。她身上零钱有限,收了些小件,大件都记在本子背后,商定时间再来取。

说完来意,千红被地下室凝滞的空气堵得喘不上气。她进城足够体面,从未地下蜗居,陡然被狠狠洗到这盆脏污的空气里打湿了,她才知晓原来她真是运气太好的人。

因为她和老头只有二人,因此捡垃圾,走街串巷收垃圾,整理垃圾站废品,卖出垃圾这四大块业务必须有所取舍。千红先舍掉自己捡,因为经验不足,又太过辛苦,效益还少,对着巨大的废品站来说,她就是学会干菜婆婆抢废品的绝技,也供给不了每月的需求。

她来将厂区的捡垃圾的人都重新带回废品站,每月固定收垃圾,这样她便可以留出时间清理废品站被糟蹋的垃圾。等她把垃圾都分类洁净就可卖给眼光挑剔的后生,每斤只多一毛,一车塑料便可多出几百元。

捡破烂的职业卑贱,不光捡破烂者卑贱,捡破烂的工作本身也被人轻看。废品站的老头从看守造纸厂大门转业到捡垃圾,以为铁钩一晃就能原地发财。

虽然老头并不掺农药瓶,但在纸片上倒水太多,又是新来的,被县城废品站压价太狠,没有赚头,往常走街串巷收垃圾也因独自一人受不动,收益极少,因此卖到废品站里的废品压价更狠,导致往常的熟人宁愿亲自跑到县城去,也不来厂区废品站。

“厂里不景气,”褚石头抽烟,打量千红,一身臃肿的男褂,叮铃桄榔粗野响动的工具在兜里晃悠,人瘦了点,胸脯没变,眼睛亮闪闪的,愈发显出土气,“我谈了个对象,城里的。”

“挺好的。”

褚石头得偿所愿和城里女孩双宿双飞了,千红心里一点儿也不难过。压住揶揄着问怎么住这里的冲动,千红反思,如果不是秀芬姐,她也许也要寻觅到这么一处地下的马蜂窝住着。

谁也别瞧不起谁。她为自己心里升出那一点可怜的优越感内疚着,忍着情绪到各处走遍,在本子上写满笔记。

有人觉得千红不靠谱,要去废品站亲口问问老头;有人腿脚不便进城不易,当场答应,;有人说没有这种好事,觉得千红骗人。形形色色各种人都有,她一一地解释之后,夜幕沉沉降落。她徐徐吐出胸中浊气,拍掉身上的灰霾,卷着脱掉外套换了件轻便的厚褂子进棋牌室。

她不知道棋牌室二楼狭小的空间是被一道门砍成这样,书架空了,立在旁边,露出一道黄色木门,旧得颜色剥落。

门半掩着,仿佛邀请她进门。但她矜持,轻轻地喊了一声:“你在吗?”

“嗯。”里头有人回答她。

推开木门,千红被风洗净,风从四面八方的窗户涌入,用空气缝起密闭的房间。她被冷风凝在门口,用视线来回逡巡。段老板站在一扇打开的窗前,淡黄色窗纱被风鼓起,用身体轻蘸段老板的脸——女人披着很薄的白色纱衣,隐约可见内衣轮廓,下身随意地拖着一条粗布裤子,整个人被风吹得近乎透明,窗纱不断遮住她凝滞的,冷淡的面颊上,仿佛幕帘徐徐拉开,徐徐落下,女人脸上只上演一幕面无表情的戏。

空旷的房间像风吹涌的海面,千红搁浅在沙滩上,不能捞到河里被吹得几乎碎掉的女人。

千红心里浮上异样的渴望,像吃多了味精的渴,舌头几乎皲裂。

她走近几步:“你冷不冷啊?都要入冬了。”

脱下厚褂子,冷风就灌到胸口了,千红打了个哆嗦,踩着小碎步到窗前,把厚褂子扑到女人胸前,探手关上窗户。

三面都开了窗,穿堂风呼啸得简直像在吼叫,千红关起一扇,风的脚步就停下了,三扇窗都关起,窗纱落定,原来灰扑扑的。

撕拉——

段老板开始扯下窗纱,暴力蛮横,窗纱裂开不可缝补的伤口。

“别撕呀,多可惜!”千红心疼窗纱,拽着女人的手拦下,抬头看看撕裂处,心想可以缝好。

“这是以前,我和他住的地方。”段老板并未说起姓名,千红知道说谁,但还是说:“你讨厌他也不要讨厌窗帘子,之前去市里看过,这种扯一尺要四五块呢。”

提早开始过日子的节俭,她心疼地捏着窗纱,仿佛它流出血来。

“买新的。”

“不要。”

段老板是财大气粗,动不动买新的。方摄影师有这样讨厌?千红慢慢想,还是攥住段老板的手:“你嫌它看着触景生情,等一会儿我摘下来,明天你肯定认不得它了。”

触景生情?是的。

这间屋子存放了太多爱恨,存放了几百句“我爱你”和一句“给我滚”。方摄影师不像她一样一无所有,那时她还年轻,还拥有宝贵赤诚的爱情。

段老板追根溯源地恨起了他,恨他拿走她的爱情,现在,她没有更贵的爱情给千红。

摸出烟,她整理情绪,试图用漠然冷静的口吻叙述事实——话没出口,千红顺手抢走她的烟没收,揣在兜里,志得意满地看她。

手指虚无地弹了一小节,但还是没忍住笑:“还我。”

“不准抽烟。”

千红真是大胆的女孩,极快地进入角色,说不准就不准,一副过日子就归她管家的派头。

或许她无需追溯自己残破的历史,略微调整,允许千红拿走烟,侧身看看窗外:“外头的小屋太窄了,住这里吧。你觉得需要置办什么?”

女孩子眨眨眼:“我好累了可不可以明天再告诉你?”

“好。”

或许因为床铺太窄,千红像孩子似的依偎着她,紧贴胸口,这是她正式和千红住在一起的第一晚,她睡不着。而千红是真的累了,抱着窗纱等她举手发誓不会扔掉才叠起放在枕边,很快入睡,散开的长发压住窗纱,千红的头发像小刷子,硬硬的,脾气倔强的人都这样。

千红睡觉像安静的婴孩,呼吸声也渐渐弱下,不打呼噜不磨牙,也不翻身,几乎一动不动。

她心底的不安突然出来吠叫了一声。

慌乱地坐起,拉下女孩剪搭到肩头的右手,伸手按在千红的颈项间,用冰冷的手指探知千红的心跳——再把手指凑到鼻子,感受到微弱的呼吸。

惊慌得没有理由,无谓地担心千红会在夜里睡觉时突然死去。段曼容的神经失常变了张吊诡的面容在心底的舞台咿咿呀呀,她摸出烟走到外头吸了两支,明明该安心入睡的夜晚,她失眠得像是遭遇不幸。

一个人重回空房间,赤足踩着冰冷的瓷砖缓缓踱步。

过去的记忆像剧烈的阵痛,和现在的失眠一起,把她拧干,挤出一身的冷汗。

摸出烟夹在唇间,摁响火机——门突然开了。

千红醒了?把烟拧灭,开了窗扔出去销毁证据,咳嗽两声从这道门出去,千红坐在床边用脚蹬开门,一开一合,像是在玩。

“为什么不睡?”

“我做了个梦,”千红抬起头,“不能告诉你。”

不告诉就不告诉吧。她若无其事地躺在床上,那时是夜里一点半。

千红也躺下了,这次背对她弓着背,像躲避她一样。她闭眼,强迫自己睡下,被窝里的热源源不断蒸在身上,这么小一张床竟然还和千红隔了条一寸宽的缝。

可她终究是没有回过头继续注视千红,注视中诞生奇怪的念头。

时间黏稠而缓慢,黑夜里的时钟嘀嗒声放大,好像滴在水池中,滴答滴答。她假寐中数秒针的脚步,数到一百重新数,不知道第几个第七秒时,被子敞开一条缝,冷气灌进来。千红跨过那条一寸宽的距离,似乎半跪在她身后,探头探脑地过来,还谨慎地将散下的头发拢在手心。

闭上眼,从细微的声音中听出千红鬼鬼祟祟的动静。

千红做鬼心虚,把冰凉的嘴唇贴在她脸颊上,急急忙忙地挪开了。

或许天知地知千红知,但千红不知她也知。

仍旧合着眼,女孩子冰凉的嘴唇像蒲公英的小伞降落在她唇角,随即郑重返航。

偷亲她这件事给千红的刺激就像撬进了谁家门当着大狼狗的面偷出个大彩电,她听见千红立即背过身子用被子捂上口鼻,紧张压抑地呼吸几声,低声警告她自己:“不许这样了!这是犯法的!”

她很想笑,终究忍住,以免犯法这件事有了人证,千红就会老实巴交地把自个儿判刑。

路过201房间时,千红听到里面异样的声音,男女哼唧碰撞把一张床摇散,好像世界末日来,非得竭尽全力地搞上一回才算回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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