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又黑下去了,窗外夜色恍若墨汁洒下,千红站起来时脚步发虚,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
去哪儿了这是。
段曼容自己夜不归宿不良风气就算了,韩亮亮这个点应该早就喊着饿,然后吃过饭写作业,九点就会躺下睡觉。
等黄昏涂抹字迹,有些看不清楚了,她起身开灯,关了火,粥煮得又软又烂,咕嘟嘟冒泡。
读第二本杂志,段曼容订阅杂志,新闻报纸,她在市里时读不到,回来一起补习。
“姨姨我困了。”韩亮亮小声说,旁边段曼容还在和他亲娘对坐,他困得不得了,段曼容离得近,他就靠在姨姨腿上打了个哈欠休息,小孩子困意上来就不管不顾,因此没听见他妈妈和他姨姨说话,决定他接下来的去向。
厂区这个点还开的小酒馆没几家,因此人还算多,声音嘈杂,韩亮亮竟然也没给吵醒。
也算丰富了。千红安慰自己,翻腾冰箱,思来想去,煮了一锅粥。
配这些酱菜做晚饭合适。
本地不喝白粥,喜欢小米稀粥,千红照顾段曼容的习惯,白米小米掺在一起煮了,关到小火,坐在桌边捧起杂志来读。
千红应付着哈哈几声,心想可别见了,见了发现她和她对象还带着个小孩,说不清楚,逃也似的从培训中心离开。坐一趟破破烂烂的大巴,提着行李箱穿梭过卖茶蛋的婶婶,上车坐在后排压低帽子睡觉,车子一起一落,她做了个策马奔腾的梦。
有点儿晕车,下车时迷迷糊糊,水果店里老张还和人抽烟打牌,千红越过烟气笼罩的汽车站,县城比市里冷几分,她裹紧衣裳。
在一中做讲座的就是许德升,千红那时还在后生的带领下混入礼堂,听了好大一通夸夸其谈。
“千红姐什么都知道。”
“我们放假得去工厂观察学习,我们几个和服装厂签了约。”
千红恍惚想起阮玉提过一嘴:“莲花县的?”
膝头顶开书包,敞开拉链,千红夯实书包底,细密地缝上一层皮子,尽管有顶针卡着,缝完这一个书包,右手已经酸胀起来。晚上不准打扰人睡觉,她蹲在盥洗室赶工完成。第二天上午,她就压实了放在行李里,三个女孩叽叽喳喳地进来,一屁股躺在床上,照往常,休假难得,这群人前一天晚上就会收拾好东西。
“千红姐好像是莲花县人吧?咱们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再见呢。”
段曼容和韩亮亮不在,她翻自己随身的小包,翻出钥匙开门,收拾行李,把给韩亮亮的礼物挂在衣帽架上分外明显,里面写了一张彩色卡片,说韩亮亮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如果不是千红强烈要求得吃点儿别的东西缓和缓和又咸又辣的卤味,这张白面饼根本不会出现在段曼容的冰箱,在千红没和她好之前,这里只有啤酒,烟丝,豆干和鸭掌,最多再放两颗鸡蛋和一把挂面。
翻找冰箱,如果有剩菜或者新鲜蔬菜,说明段曼容好好吃饭,如果摆着啤酒卤味熟食——
果然摆着一兜子脱骨鸭掌,猪头肉,鸡胗鸡爪,还有酱地环,酱萝卜,酸黄瓜,显然是买酱菜送的一头糖蒜,鱼罐头,午餐肉罐头,从杂货铺买来的厚实得能当锅盖的白面大饼!
“是啊,厂长亲自招我们去呢,叫什么来着……”
“许德升。”千红接茬。
段曼容把椅背上的外套摘下,盖在韩亮亮身上,往后挪了挪,让韩亮亮枕得舒服一点。
“我的意思就这样,他爷爷说送他去美国读书,对他是件好事。”段曼仪用筷子搅动碗里早就冷了的汤,筷尖沾了两片菜叶,轻轻舔掉菜叶,放下筷子,似乎还有话讲。
“你这和卖孩子有什么区别。”
说是明年才来的段曼仪突然来县城,在已经转让的按摩店打听到她现在的住址,说韩亮亮爷爷打算送韩亮亮去美国读书,比县城的穷日子强,就要带人走,段曼容就发了火。
其实不是自己养久了舍不得,是恨段曼仪那副寡情薄义的嘴脸,二十多年没变过,自小就是白眼狼,心里没情没爱,听见美帝好就把孩子送去,也没问问韩亮亮的意见。
“韩亮亮姓韩,人家老韩家人子孙根,怎么都不会亏待小孩的。”
因为小孩在,姐妹之间留了个面子,都没说起自己的事,轻声细语地商讨小孩。韩亮亮和段曼容待了个把月,千红一走又剩她一个,她舍不得,早先拿出幼儿园的小朋友和熟悉的环境堵段曼仪的嘴,段曼仪说小孩子家家忘性大,去了那边马上又找到新朋友了。
“小孩走你就这么舍得?”
这话实在不像段曼容说的,孩子不是从她肚子里横空出世,血脉相连的最近的是段曼仪,她人生能与韩亮亮邂逅都仰仗段曼仪的子宫。她这话越俎代庖地操起一颗慈母心,就像秀芬总是爱怜地摸着韩亮亮难得能给他摸一下的头责备她养孩子马马虎虎一样,是外人凑热闹。
段曼仪冷暖自知,用不着她这十多年没当的姐姐担忧。
陡然回到姐姐这角色有点儿不适应,她话不多,架子也少,从前总是被妹妹捉弄,现在又是,妹妹把孩子给她养几个月温暖家庭,随后又轻易抱走,她说不了半个不字。
“舍得就是舍不得,国外有更好的条件,我想让他成才,望子成龙这颗心你不懂,你跟奶奶看孙子似的把孩子养大养胖开心就好,不是耽误孩子么?”
段曼仪的嘴就是吐不出象牙,一张口把亲姐姐说成奶奶,把人噎住继续说,“又不是见不着,每年过年都回来,还能打电话,就是贵了点,又不是古时候,慈母多败儿,我可不希望我儿子跟没出息的小镇青年似的,在大街上晃荡,一个月挣两千块,到了年纪娶媳妇儿,傻了吧唧的,我看着就要掐死。”
“他们一家都怎么说?”
“一致支持。”
“我就有个问题……他不是欠了新加坡老板的债么,哪里来的钱送儿子去美国留学?偷渡?不行。”段曼容这才慢慢提问,段曼仪这番谎言编到什么时候?直到“一致支持”的时候,终于暴露她心浮气躁编不下去。
“你很清楚嘛,你打听我?”
段曼仪也大方承认了。
“我是你姐——”最终还是段曼容先示好。照她的性格,过去的总过不去,被抛弃放逐后就总也找不回路,可她如今过得很好,心里终于有多余的力气宽容原谅,尽管她并不知道段曼仪来找过她,但她仍然原谅。
她仅剩的亲人稀少,人上了年纪,心就不再坚硬如铁,如果她仍旧冷硬,就不会为千红心软,也不会原谅。
段曼仪不吭声,右手搭在桌面,慢慢抓住她姐的手。
“我交了一个男友……不介意我有孩子,”段曼仪才慢慢吐出实情,低垂眼帘,仿佛有些难为情似的,另一只手挡了眼睛,“我想把韩亮亮带过去给他看看,相处一下。”
“他二婚?”
“不是。”
“多大了?”
“……”
段曼容打听男人的细节,按传统眼光来看是个正常人,问来问去,段曼仪都规规矩矩回答,段曼容这才打算放人。
“天也晚了,孩子睡着了。”她打算再留一晚,千红就要回来了,好歹告个别。
突然一阵光闪过玻璃,外面停着一辆车,一个男人站在那里等待,段曼仪的眼神变得温柔,另一手攥住她姐:“和他聊会儿天么?我们还住老家不远,我把地址告诉你。”
段曼容只好轻手轻脚地抱起韩亮亮放进他母亲怀里。
“诶呦,小家伙变沉了,你可真有一手。”
“他不挑食,肯定是你做饭难吃。”
“在家里挑得很,青菜不吃肉也不吃。”
段曼容突然很舍不得小孩,可毕竟不是她的孩子,只能收敛情绪和陌生男人聊天,粗看看不出人的好坏,就算看出什么,木已成舟,段曼仪把孩子放进车里,只等聊天结束,就把孩子带走。
她很讨厌她妹妹这样独断专横,可这样,她心里那个少女的影子重新浮现,段曼仪小时候的音容笑貌逐渐盖过韩亮亮,段曼仪又霸道又不讲理,可总是很会撒娇,拉拉她的手晃来晃去,再扯扯她的衣角……她心里变得拥挤,堵着许多牵挂,好像要把十年多的牵挂和不甘一并吐出来。
“我再看看她。”
男人以为她要再看看韩亮亮,侧身让开,可她终究还是没走上前,看段曼仪放好小孩,拿下外套叠起出来,递给她。
“我以后常来找你。”段曼仪长大了还是很会哄人。
“韩亮亮来就可以了,你不用来。”
段曼容披起外套,言语还是没什么好气,纵使往事化作烟云,情绪却不是一时半会儿扭转过来的。
一阵光突然晃在脸上,她下意识看车灯,却不是。
脚步声急促,回过脸,千红提着手电跑过来,气喘吁吁,扶着膝盖喘得话也说不出来,一身都是汗,手电的光晃了又晃,慢慢关了。
“是你。”段曼仪打量千红的脸。
“你这个女人——你不要你孩子了现在又抱回去!你怎么这样?”千红劈头盖脸一顿,段曼容暗自鼓掌,但面上还是轻声解释:“是亮亮回自己家,曼仪要成家了。”
“那又怎么样?我——”千红下意识反驳,可又说不出科学道理,像斗败的公鸡耷拉脑袋,气得胸脯一起一落,“你怎么也不拦着?韩亮亮和我们待着不是很好么?她说抱走就抱走?你看把孩子饿的,跟小鸡似的,胳膊火柴杆那么细,我怀疑这个女人虐待小孩。”
她只好责怪段曼容不主动争取,段曼仪笑:“哎,这是我们段家的事,关你什么事?”
“那韩亮亮还姓韩呢。”千红牙尖嘴利,瞥见男人,虽然不知道内情,胡乱一指,“那他也不也是外人么?”
这句话正戳中男人心事,他怕自己被当外人,本就讪讪的,被她一指,脸色不太好看。段曼仪显然知道这环,转脸对段曼容:“你管好你手底下的人。”
“她不是我手底下的人。”
“就是!我是——”千红嘴一快,却接不下去,脸上绷不住,段曼仪敏锐地抓住她:“哦?你是什么?”
“我是……我是……”千红被堵得难受,可她又不能承认,结结巴巴应付不来,一急一窘,恨不能躲到段曼容身后去。可她不肯躲,一次躲起来次次都要躲了,做事光明,她违法是违法,可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怎么就不能认?
心里矛盾得难受,不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犯法呢?是道德不好,她知道的,第一次被人直白地问住了,双手冒汗。
段曼容突然牵住了她的手,拍拍她手背。
“别为难她。”段曼容轻声说,段曼仪眼神一瞥,斜着看了两眼,终究是没想到哪里去。
但段曼容这个人就擅长糟践自己名声,紧接着也吐出实情:“她是我爱人。”
段曼仪的眼瞪大,连带男人也受了惊,好像段曼容发出一道气功波,俩人被这句话震慑,往后狠狠跌了一下。
千红也受了惊,如果不是段曼容拉着她,用力一攥,她可能就要跳起来说段曼容怎么嘴松得跟棉裤腰似的呼呼给说出来了。
可下一刻她就心情悲凉地想,这回要一起蹲大狱了。
“曼仪是亮亮亲生母亲,不会亏待亮亮,咱们可以逢年过节去看他,他也可以来,都是一家人,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就是他睡着了没好好和你告别。”段曼容这次转过头宽慰她,千红嗫嚅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事实:“我做了个书包。”
“一会儿回去拿吧。”
段曼仪的震惊刻在脸上,可她终究不是千红那样直来直去的愣头青,含蓄地表达了一下:“你认真的吗?”
“去我家吧,千红有东西送亮亮。”段曼容没打算正面回答,四人上了车,段曼容和千红在后座,韩亮亮枕在段曼容腿上,曲曲折折地到棋牌室门口,千红跳下去拿了自己做的书包放在后座,心里不高兴。
“你们说送来就送来,说抱走就抱走,好像段曼容生下来就是给你擦屁股的,我们自己日子不过啦?我不干,下次你得提前打电话或者写信,我还有个准备,亲妈还有讨厌孩子的呢,我对你一点儿都不放心。”
十九岁的千红煞有介事地指责二十八岁的段曼仪,段曼仪接受不了这么小又没长小鸡鸡的横空出世的姐夫,心情复杂没有反驳,被指责过后,段曼容把韩亮亮放进她怀里,退出车子。
后视镜里站着两个女人,一个头发才到肩头,又直又飒,另一个是她近十年没见的亲生姐姐,长发微卷。她们并排站在黑夜里,那个女孩吸引她更多注意,不算好看也不算难看,胸脯很高,腰板挺直很有精神,眼睛圆圆的,似乎余怒未消还气鼓鼓地往这边瞪眼,她姐姐轻轻搭手在女孩肩头。
直目送到道路尽头。
“你说我姐是不是病了?”段曼仪想不通她姐姐怎么就突然和女人搞起来了。
“不知道……”男人也不敢附和,虽然听见段曼仪说坏话,但人家血脉相连,段曼仪就是有一股气吞山河的信心敢把小孩扔给许久没见的姐姐托付。
“你是不是病啦?”千红秋后算账,“你怎么敢直接,直接说?万一被举报了怎么办?咱们才过几天好日子呀?偷偷摸摸知法犯法一阵子不行吗?”
“我饿了。”段曼容答非所问,揭开锅,粥已经煮干了,成了一锅米饭。
“不许吃!吃什么吃!我们好好商量商量这个问题!下次呢?下次怎么办?这次是你妹妹万一没事,下次阿猫阿狗——”
“那你说你是什么?”
千红愣住了。
这个问题就像捉-奸在床,像光屁股的人满大街跑被记者追着提问。她言之凿凿地说过结婚,可没听说过两个女人结婚的,她算什么呢,没名没份地居住在一起,哦,有个词正是说她,姘头。
“你要是觉得我说得不好,可以换个词,”段曼容坐定在桌边,漫不经心地拿过千红先前看的杂志翻了几页,听见千红无声,抬头看,女孩憋得脸通红,眼泪都要掉下来,才轻声给出答案,“你回答说你是钱千红就行了,我妹妹又能说什么呢?只是我很想堵她一句,她领了个男人过来,我不说不高兴。”
也只有这个女人能把“我不高兴”说得这么婉转动听。
“我怕死了。”千红情绪低沉。
“就是有人过来要枪毙我,问我和你什么关系,我也还是一个答案。”段曼容拿着空碗递到千红手里,“我真的饿了,请你给我一点吃的。”
“你就天天吃鸭掌吧,吃鸭掌要变跛子呢。”
千红顺着段曼容给她的坡溜下去,盛粥吃饭,回味着“爱人”两个字,连鸭掌鸡爪都格外下饭。
许德升的服装厂其实离造纸厂不远,离造纸厂不远就离废品站不远。阮玉她们叽叽喳喳地从服装厂出来,像笼子里放出一群小鸟,千红还在废品站挑拣旧电器,程白草骂骂咧咧地要收她钱。
她拿走一个大熨斗,电线绕在胳膊上,提着熨斗出门好像提着一柄武器,远远看见阮玉她们,千红下意识就扭头躲起来,目送她们肩并肩远去。
“她们和服装厂签了约?”段曼容看千红熨衣服,坐在一边咬柿子。
“是啊,因为下半年都是什么校企合作,这些日子每天都有什么这个厂那个厂的来招人,说来说去还是进厂,我就没有去。”
“之后没有课了?”
“少了。唉,要是有个别的事情做就好了,这些个培训班,就知道往厂里送人,到时候就业率好看,再招人。其实我想,许德升的厂离得近我进厂也不是不行,但我之前还听他讲座呢,觉得不靠谱,他给一中做校服,校服都质量奇差,我难道要进他的厂?”
千红挂起段曼容的西装上衣,又翻腾着一堆皱巴巴的衣裳,抖开,从兜里掏东西出来,满满当当装了一个小盒子,多半是硬币,头花,在废品站时期的钳子改锥之类,叮铃桄榔,统统放在段曼容眼前。
“千红。”
“嗯?”
“你想开个裁缝店么?”
“嗯……嗯?”千红猛地抬起头,笑了一下,觉得段曼容在说笑,“我还是学徒呢,谁肯让我干活,也没有店面,还要买台缝纫机……哇全是大件……”
“一中啊。”
“啊?”
段曼容吞掉手心最后一口软糯的柿子,提起桌边毛巾擦擦手,千红也关了熨斗擦擦手,正经站在她面前。
“段曼容同志不要说笑。”
“我没说笑,你说一中校服不好,我们就去把订单抢过来,只要你能做。”
“我也不认识一中校长……”
“有认识他的人不就好了,”段曼容枕着胳膊笑,把叮铃桄榔的小盒子推来推去,从里面捡出一个折叠小剪子,放在千红面前,“你要做,我去谈。不做的话——”
她顿了顿:“我觉得你会做。”
打开那折叠的小剪子,段曼容比划了一下,千红直勾勾地盯着那把剪子看了好大一会儿:“我是学得挺好,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你能吗?”
你能吗?
千红攥着剪子叠回,咣当——扔进盒子里,注视段曼容,段曼容像在开玩笑,又不像是,眉眼带笑,枕着胳膊趴在桌上,随时都要舒展腰肢睡着。
她怎么老做些没把握的事?不会给人剪头发的时候就给人剪头发,不懂废品回收就擅自去废品站,不知道进城干什么就进城……就仗着一股艺高人胆大的劲儿。
她紧张得手脚冰凉,缝纫这件事从小做到大,这还是专门学过,怎么没了底气?
段曼容的眼神越来越像怂恿,可女人分明没有变过表情,段曼容也不再逼迫她做什么,许多事都是她自己的决定。沉默许久,沉默到两个人都失去耐心,段曼容几乎要睡着了。
能吗?她能做好吗?
她没有钱,段曼容的意思是给她出钱搞店面,材料,给她拉订单,只需要她做自己擅长的事,编织,缝纫,裁剪,设计简单的花样。
她害怕,因为她一旦不能做好,跟着打水漂的是段曼容的心血。仿佛她缝纫店的理想建立在按摩店,旅馆,美容院的废墟之上,拆毁段曼容,重建钱千红,她能不能站起来还不得而知,怎么能——
段曼容站起来了,拖着凳子往后走了几圈,千红注视她,她没有看自己,只是去倒了一杯水。
“我想喝口水。”她央求着,握紧拳头,冷汗不住地往外冒。
一杯水端过来,段曼容平静地看她,她咕噜噜喝完:“……烫。”
“再喝两口?”段曼容又倒了一杯。千红捧着发烫的玻璃杯,攥得很是用力,她盯着段曼容看了好大一会儿,抬起下巴:“我要是说我能……”
“那就说。”段曼容拿走她手里的杯子,吹吹她被烫红的手心。
“我能。”她从善如流,女人垂着眼嗯了一声,好像她这个决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了都?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她压好行李,低头穿鞋,并不打算真的听她们分说具体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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