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勉强,不勉强哈哈,留给周老板自己享受。”
众人意味深长的调笑中,奚言缩在周子寂怀里,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她有点害羞。
对她这样在野外长大的动物而言,碰鼻子是很亲密的行为,活了这么久也只跟自己的母亲做过。她攀着周子寂的肩膀,悄悄跟他咬耳朵,“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
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廓,周子寂心头一漾,却嘲笑她自不量力,“只是为了做给外人看。”
“……哦。”
她想了一会儿,失望地接受这个说法,又不甘示弱觉地补充,“我不是小狗。”
“叫你跳你就跳,你不是谁是?”
“我跳舞好看的!”
“……”
这是跳得好不好看的问题?
周子寂觉得她是在故意装作不懂,试图从她眼中找到谎言的痕迹,“你来这干什么。”
“舒明洋带我来的,我同学帮我推荐的兼职,可以去他公司当平面模特。刚刚面试……他,他说你在这,就带我来了。”有一只滚烫的手掌在身上游移,她尾椎骨那儿很敏感,碰到就猛地一颤,身体像过电一般麻酥酥的。
奚言从他怀里挣脱,很严肃地声明:“不可以摸。”
欲擒故纵有一套。
周子寂压根没把她的话听进去,一只手仍放在她腰间牢牢钳制着,漫不经心地问,“你找兼职干什么,体验生活?”
没人能想到她是因为缺钱才去的。奚言这时候后知后觉,说实话会有点丢面子,含糊地哼了一声,没跟他辩驳。
“放学就回家,你不用工作。”周子寂不容置喙道,“没有我的允许,这种地方也不准再来。”
奚言愣了愣,倏忽间想起刚刚坐在他身边的女孩,心脏抽痛,又是那种脱口而出的语气,“那你也不准再来。”
她说得十分坚定又郑重。周子寂难得露出意外的神情,却带着浓浓的不屑意味,“你以为自己是谁。”
他平生最厌恶被人管束。被家族插手了婚姻自由已经是人生滑铁卢,怎么可能再由着一个女人爬到自己头上来。
原本是不愿这里的事传出去,被家里那群老古董知道两人形同陌路,再找来麻烦才给她解了围,倒是给她了得寸进尺的胆量。
周子寂越发晦黯,捏起她的下巴,侧脸凑了过去。旁人眼中像小情侣的打情骂俏,只有奚言能听得到他压低声音的威胁。
“如果你还想让我喜欢你,就记住,永远别对我的事指手画脚。”
周子寂是个阴晴不定的人。
刚刚亲昵的举动带来的好感一扫而光,奚言被他话语中透出的阴狠震慑,整个晚上都乖乖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回家后也是。沉默中两人各自进了房间,她在浴室里待了许久才出来,带着身沐浴露的香气往床上扑。
好一阵子才翻身,露出闷闷不乐的脸。
“要是你还在的话,就把身体拿回去吧。”
她抚着胸口自言自语,“还是当狐狸比较自在。断掉的那条尾巴就送给你好了,你回来,我也回去。”
“其实周子寂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好。虽然长得好看,但是脾气太差了,你应该多跟卢真一起玩。她才是对你很好的人。”
“是我想让周子寂喜欢我……还是你想让周子寂喜欢你?”
她不想过这样被别人牵动情绪的生活了。仿佛做什么事都要依着别人,连出门都要等着他的允许。
这晚她又梦见了祁连山,梦中的森林一望无际,溪水闪着光。她想念那里的草木和鸟鸣,徘徊留恋了很久,就像真的回了家。
可隔天一早睁开眼睛,天光大亮,她还是躺在装修精致的卧室里,浑身燥热又乏力。大概是因为睡过了晌,坐起身来晕晕乎乎的。
楼下似乎有些动静。
昨晚回来的路上,周子寂说今天上午有重要的客人光临,叫她待在房间里不准下楼。反正周六没课,她顺口就答应了。
没想到流连于梦境,起床太迟早饭都没吃上,当前又不好出去,只能先饿着。听脚步声楼下不止一人。她机敏地动了动耳朵,稍后周子寂的嗓音隐约传来——
“谢先生。”
谢先生?
奚言一惊,光着脚踩在地板上,鬼鬼祟祟挪到房门前,悄悄打开一条缝往楼下看。
周子寂端坐在楼下,不动声色地给客人斟茶,心里的惊讶不比楼上偷听墙角那位少。
以他的辈分,原本是见不到谢烬的。今次家里要他学着接待,还以为会见到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没想到来的却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穿了件黑色衬衫,金丝暗线闪着幽微的粼光,衬得那张脸英俊却苍白,神情疏离而不至失礼,朝主位上的人微微颔首,有种超越年龄的沉静持重,“阿沅。”
“哎。”随行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听到他的吩咐便清脆地应声,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个乌木匣子,朝着周子寂打开。
“这就是生灵盏。先生叫我带来给你看看,以示诚意。”
匣内剔透的一盏流光溢彩,历久弥新。与家中古卷里的描述别无二致,周子寂一眼认出,呼吸陡然急促又勉强压沉,试图不露端倪。
对于普通人而言,他已经将情绪控制得相当隐秘。阿沅却看在眼底,啪地关上盖子,哼了一声,“拿区区一块冰来换,是你们占了便宜。”
周子寂端正了神色,挺直脊背,一本正经道,“倒也不能这么说。”
当一件宝物的价值无法简单地用钱衡量,流通方式就变成了最原始的——以物易物。
生灵盏是周子寂主动提出的条件。他知道自己手上的东西跟这个比不值一提,但既然谢烬想要,且愿意拿生灵盏来换,就一定是有用处的。
他必定要促成这桩交易。
“世人皆知流水不腐的道理。谢先生应该也明白,宝物的价值在流通中才能得到体现。”
周子寂不卑不亢道,“如果让明珠蒙尘不见天日,岂不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我既然来了,”谢烬这才开口,“就是愿意给的。”
“……”
周子寂语塞了。
他原本还打算侃侃而谈,借着是在自己的主场占据谈判的优势。可听到这淡淡的一句,精心准备过的漂亮话术全都被堵了回去。即使说出来,也都是累赘的废话,没有意义。
谢烬似乎看透了他,眉目间有些倦意,像是嫌他话多,更像是懒得把他放在眼里。
明明两人看起来差不多岁数,他却被当成稚嫩的小辈看待,周子寂难免心态失衡。
阿沅甚至还火上浇油,“你们家,现在是你说了算么?”
“……”
一个小屁孩,神气什么。
周子寂斜睨他一眼,“家父让我全权负责,时间地点都由我来沟通。我查过日子了,就在这个月的十五……”
“不吉利。”阿沅脆生生地打断,“换别的日子。”
“……”
周子寂压着火气,生硬道,“还是请谢先生亲自定夺。”
三言两语就被逗恼了。
谢烬说,“换一天吧。”
“……”
周子寂走到今天,早一习惯了身边一片恭维声,人人都顺着他的心意,哪受过这种消遣。
十五是他家里推算过的好日子,怎么可能不吉利。
但谢烬不同意,这桩交易就没法儿落成。
周子寂不屑家族传统,没有掐指一算的能耐,更不可能当着他们的面上网查什么乱七八糟的黄历,只得忍气吞声道,“容我跟家父商议片刻,谢先生请自便吧。”
阿沅看他走进阳台去打电话,摇头嗤笑道,“还以为他有多大本事呢。”
谢烬未置一词,只垂眼看着案上的茶盏。
茶是好茶,橙红色的茶汤色泽油亮。水温却过热,冲泡太久。
可惜了。
周子寂去跟家长商议新的日期了。趁这会儿他不在,奚言溜出房门,跌跌撞撞地小跑过来,“谢先生!”
“诶。”阿沅下意识地伸出胳膊,横挡在她与谢烬之间。
不知是否饿得眼花,奚言看到那截手臂化为丰盈的羽翼,将谢烬的上半身都护住了。
可只是在眼前一闪。谢烬轻拍他的背以示无妨,那只巨大的翅膀便消失不见。他收回手,半截袖子不见了,只留地板上飘落两片灰白的羽毛。
奚言目瞪口呆地哇了一声。
阿沅蹲在地上,自力更生地把刚掉的毛捡起来,语气比他还惊讶,“你是怎么做到的?身上没有一丝妖气。”
她一直待在楼上,这么近的范围里丝毫不露踪迹,在刚刚下楼之前他都没察觉到这里还有一只小妖怪。
“大概我太弱了吧。”她都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只妖怪。
阿沅却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望着她的眼里一片探究,“越弱小的妖怪,越不懂得隐藏气息才对。”
“那么……你不是自己化形,而是借了别人的身体?身上还有她的残魂……啧!”
阿沅一拍脑壳,觉得自己发现了正确答案,“你杀了她?”
“……”
巨大的一口黑锅从天而降。奚言急了,红着脸语无伦次地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我没有!”
谢烬好整以暇地看他两人斗嘴,颇有趣味。此时才出言安慰,“别着急,阿沅不是坏人。”
她立刻掷地有声道,“我也不是坏人!”
阿沅哈哈大笑起来,逗她玩儿比都周子寂有趣多了,“诶呀,都一样。”
既不坏也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