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小小的妖精怪物隐匿在人间,原因与方式千奇百怪。她并非个例。
是个入世不久的小妖怪,看着还不大聪明的样子。阿沅看她眼巴巴地望着谢烬,似乎是见过面。
“前几天在奚园里见过。”
谢烬示意她不必慌张,“怎么到这来了。周子寂是你的什么人?”
奚言想起自己在这里的身份,“我是周太太。”
“……嚯。”
阿沅对她刮目相看,“你可真会挑。进了一个天师后人的身体,又嫁给另一个天师后代。活得挺刺激啊。”
“……”
即使没有恶意,这话也听着阴阳怪气的。奚言猜得到,他多半是个带翅膀的妖怪,凡是妖怪都看不惯天师一派,顺带着看不惯她也是常事。
但她见到谢烬还是很高兴,问,“你的名片我弄丢了。可以再给我一张吗?”
上次放在口袋里忘记拿出来,衣服被洗过之后就不见了。
谢烬就没有看不惯她与天师为伍,重新递了一张给她。
纯白色的一张小卡片,转动倾斜时有有漂亮的金色暗纹,上面什么都没有写。
她低头嗅了嗅他的手指,还是那种好闻的味道。又嗅了嗅名片,舔一舔,还觉得不够,索性嚼吧嚼吧吞进肚子里。
希望能分到一点高级的妖气给自己当通行证,以后就不用每天上学都求着周子寂送她了。
阿沅诶呦了一声,嫌弃她还活得像个野生动物,“小丫头,学着做个人吧。”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一口小白牙。脸蛋粉扑扑的,很有些娇憨模样。
谢烬目光缓和,本想要揉她的脑袋,手背碰到她滚烫的额头,不由得皱眉,“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有一点。”她眯起眼,还想像上次在奚园那样蹭一蹭他的掌心,余光里却看到周子寂阴沉的脸色。
那眼神像她曾在森林边缘遇见过的猎人,看到自己的猎物被别人抢先一步时射出怨恨与怒意。她身体一颤,脑袋也垂了下去。
“下周四也是个好日子。”
周子寂快步走近,“谢先生要是不嫌弃,就定在那天吧。”
谢烬收回手,不作多想,“可以。”
就这么随口答应了,先前果然是在故意消遣。
周子寂握紧手机,端着主人的架子沉声赶客,“那就好。谢先生慢走不送。”
这态度忒没礼貌了。阿沅刚要开怼,被谢烬淡淡一眼制住,只好老实憋回去。
“好好照顾自己。”
奚言听得懂这句是对她说的,乖巧地点了点头,目送两人离开。
阿沅静默跟随,直到走出别墅坐上车,才盯着后视镜里的住宅喋喋不休,“这就是周家的接班人周子寂?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姓周的老头居然也放心把家业交给他。”
“他才多大。”
“在人里年纪也不算小了啊,估计是自己不愿意学。姓周的这家后继无人了。”
阿沅发泄了一通,又好奇地问,“先生,你说那只小狐狸为什么会在周子寂的宅子里?”
周氏也是有名的天师家族。将来要掌家的人居然跟妖怪混在一起,如果不是道行太浅连只狐狸都看不出来,那就是故意养的。
好歹是世家。他低估了周子寂对家学的排斥程度,默认是后一种情况,又自顾自地推论,“小狐狸被困在那女人的身体里了。周子寂要生灵盏,或许就是想用它把小狐狸的妖灵逼出来?”
“这样也好。我瞧着那丫头野性未泯又不谙世事,自己挣不脱困缚,正好叫那姓周的帮她一把,离了人回林子里过得反而自在。”
“又或许,他是想把那女人的残魂逼出来,好给小狐狸腾地方?”他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啧!姓周的旧太太不要,要搞人妖恋!”
“……”
谢烬阖眼道,“由他们去吧。”
言外之意似乎并不想多管闲事,阿沅不解,“那先生干嘛给她名片?”
追随了这么久,他知道谢烬处事原则是只救自救之人。
小狐狸被金屋藏娇,看起来过得好好的,并没有求救的意思。
谢烬眼前晃着那张粉扑扑的小脸,眉眼不若寻常狐族美艳勾魂,反倒透出一股子天真稚气,让人没由来的挂心。
“今后或许还会再见。”
这栋房子带着天师禁制,管家保姆钟点工所有人都能出入,唯独她撞不出去。
奚言看着谢烬出门畅通无阻,心想大家都不是人,怎么他想走就能走。果然是很高级的大妖怪。
人都走了她还眼巴巴望着。昨晚也是,随便就跟个刚认识的男人出去玩,周子寂一阵无名火气往上涌,“但凡是个男人都能引起你的注意么?”
奚言不懂他为什么忽然又这么凶,小声地问,“你为什么生气啊。”
“……”
周子寂也不太懂。但看她胆怯的模样,怒气不由自主地消了些,声音依旧带着训斥,“你跟谢先生怎么认识的?”
即使谢烬是以长辈的姿态关怀她,在他看起来也更像是在撬墙角。
“在奚园见过一面,就是上次,你让我一个人回家的时候。”奚言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眼神带着些委屈和控诉。
“今天是第二次见了。”
周子寂顿了顿,出乎意料的没有再问。
谢烬去奚园干什么,他是知道的。
谢烬想用生灵盏换得的东西,原本被保管在奚氏一族手里,只是周奚两家联姻后作为“嫁妆”转移到周家,才又到了他的手上。
若非这样,他区区一个周子寂,还没有机会跟谢烬谈条件。
想到家里人提起“谢烬先生”时那样如临大敌又颇有些敬重的口吻,再联系今日情景,周子寂不爽得很。
不爽归不爽,他对生灵盏势在必得。
有了生灵盏作为媒介,他能就能削去奚言的灵骨,送给奚玉。
家里那群老古董想要的只是一个有灵骨的孩子。即使奚玉不肯收,只要他把奚言的灵骨捏在手上,今后想给哪个女人都可以,再也不用受陈腐家规的拘束。
他看着奚言,目光带着不自知的残忍,如同在看一只待宰的小羊羔。
反正灵骨留在她身上没什么用,削下来给他又如何。
其实他只是厌恶家族的束缚,这个女人也算是被蒙在鼓里的牺牲品,本身并没有做什么真正触怒他的事。今后留在身边当个宠物也无妨,时不时逗一逗也能调剂生活。
但作为宠物,她太招人了。谢烬来到这恨不得连茶杯都不碰一下,怎么就有兴致跟她说话?
想起刚刚看过的画面,周子寂又心气不顺,强横地把她拉进怀里,双手并用在她头顶一通乱揉,“我说过不准下楼,你都当耳旁风么?”
“啊……”他手上力道一点都不克制的。奚言被揉得晕头转向,奋力扑腾手脚想从他怀里挣出去,反被按得更紧,“不听话就得挨罚,早晚让你长记性。听见没有?”
“听见……听见了!”奚言不得不妥协示弱,头顶上作乱的那只手才有了停歇的迹象,“那你要怎么罚我?”
周子寂明显是现想现罚,以折腾她取乐,慢悠悠道,“饿了。去给我做点吃的。”
“……”
有没有人性啊!让一只不舒服的小动物去给他做饭!
可她现在还没有收入,万一真被赶出去就要流落街头了,只能听他的。
终于能从周子寂手里挣脱,她皱着张小脸扒拉乱糟糟的头发,眼中氤氲着朦胧的水光,瞥着他不情不愿道,“你想吃什么啊。”
看到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周子寂莫名心情大好,更肆无忌惮地使唤她,“吃点清淡的。去煮个皮蛋瘦肉粥。”
“我不会做那个。”
“那就想办法。”
“……”
大概是她愤怒的眼神太过明显,周子寂大发慈悲地给了点甜头,“如果你以后每天都给我煮粥,我就考虑喜欢你,怎么样?”
这时候来一句“不稀罕”会显得很有骨气。她差点就那样说了。
但“我会喜欢你”像是有魔力的咒语,让她几乎无视了中间的“考虑”两个字,不由自主地点头,“那你可别反悔。”
呆头呆脑的笨丫头。周子寂愉悦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去吧。我不反悔。”
她不会做皮蛋瘦肉粥,听都没听说过,只能临时从网上搜索食谱,学着上次陈芸的做法订购食材。等食材送到家里之后,按照网上搜来的步骤硬着头皮做。
她怀疑周子寂根本就不想吃这个什么粥,只是随口说来欺负她,觉得好玩而已。皮蛋剥壳后切成丁,滑溜溜的滚来滚去,她总是切不准。笨手笨脚,把厨房里弄得乱七八糟。
周子寂丝毫没有搭把手的想法,在旁边看热闹,“你上次不是做得挺好么?”
“上次是有芸姐在旁边帮我。”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圆滚滚的蛋好像有了重影,渐渐的其他东西也开始变化,刀有两个,砧板有两个,右手也变成了两个。
周子寂还专门挑她切好的吃,她怎么切都切不够,逐渐失去了耐心,“你待会再吃不行吗?”
“我饿了。”
“那也可以拿没切过的吃。”
“我就爱吃切好的。”
“……”
奚言抿了抿嘴唇,终于还是受不了这个气,咣当一声把刀扔下罢工,红着眼圈控诉他,“你欺负我有什么好处啊!”
周子寂笑得更开心了,看她像是真的要哭的样子才稍微收敛了些,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不就逗你两句吗?不吃了,切你的。”
他本想拎起她的手放到案板上,碰到她的手腕才察觉热度异常,愣了一下就皱着眉头往上摸,脖颈和脸颊都一片滚烫。
奚言拂开他的手,靠着橱柜蹲下去,头晕眼花的,说什么也不干了。
周子寂当着她的面骂了句脏话,“发烧了不知道说?没长嘴吗?”
“……”
她紧闭着眼睛,已经烧得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难受得只会哼哼。
“烧傻了也是你自己作出来的。”周子寂拉她拉不动,索性弯腰把她整个人纳入怀中,端起来上楼,放到床上用被子埋起来,“老实躺着,我去叫医生。”
奚言只觉得自己身处水深火热的处境,离死期也不远了。
她从来没有生过病,更不知道发烧是什么,感受全然陌生,她被汹涌而来的不适感吓住了,身边有杂乱的脚步和人声涌动,也没力气睁开眼睛去看。
沉溺在一片困倦和乏力中,她格外思念自己曾居住过的树洞,还有森林里温暖和煦的日光。
不知昏睡了多久,热度还没有消退的迹象,她被人捏着脸颊强行戳醒,“别装死,起来把粥吃了。”
“……”
“不吃我就找根管子给你灌进去了啊。”
周子寂放下粥碗,不出意料的看她猛地睁开眼睛,露出惊恐的小动物眼神。细软的额发都被汗水打湿了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眼睛鼻尖却都是红通通的,看起来更好欺负了。
周子寂不期而然地想到,怎么一点小感冒就能把她折腾成这样。
如果是被削去灵骨呢。
她会变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