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智去见了马涛回来,晚上一个人躺在宿舍的床上,一直在想自己的性格这件事。他认为自己的稳重是正确的,尤其是面临自己眼前的处境。不是有那句话吗,小心无大错。
不过,如果这种稳重,这种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不会轻易出手的性格,用在其他方面,比如用在马涛现在考虑的事情上,是不是合适呢?
这种性格说白了,就是过于患得患失,那肯定干不成大事。所以张智认为自己的性格和马涛的性格互补一下就好了,如果两人的性格能够互补中和在一起,那就是最佳的状态。
于是,张智就期待以马涛下一步的动作,来验证一下自己对最佳性格的认知是不是正确和到位的。
宿舍楼里可能是人太少的缘故,卫生间那边偶尔传过来的冲水声,还有水房里水龙头关不严发出的水的滴答声,让张智躺在一种空寂中,围绕着性格二字,想着马涛的勤凯公司撤回到西城后,马涛究竟会采取什么方式,来实现他想大干一场的愿望。
隔天,张智在上午快十一点的时候,回到了西城的家里。
推开家门,一阵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家里没人。他把行李放在客厅,抬眼看了看客厅墙上的挂钟,没有停留,转身又出了家门。
他来到办公大楼三楼自己的办公室。和他一个房间的姚副总工程师正在电脑前忙着什么。
“哟,回来了。”姚副总从电脑前抬起头。
“回来了。怎么样,最近院里忙不忙?”张智走到姚副总对面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问道。
“还那样。你怎么样,还行吧?”姚副总关心地问。
“唉,年纪不饶人呐,比咱们六七年前在北京读硕士的时候吃力多了。”
张智边说边整理着自己桌上的报纸和文件,跟姚副总聊了几分钟,然后站起来道:“我到院办那边报个到去。”
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张智顺着走廊往右走,隔两个房间的对面是院办魏主任的办公室。张智敲敲门。
“请进。”里面传出魏主任的声音。
张智推开房门。
“是张总啊,什么时候回来的?”看见张智进来,魏主任连忙从自己的办公桌前站起身走过来热情问候道。
“刚到家,还是海东到西城的那趟车。”
“哎呀,刚到家就过来了,也不休息休息。”
“不用,在车上已经睡了一夜了。”
“那,这是放暑假了吧?”
“对,放假了。过来跟你报到。”
两人打过招呼,张智说道:“听说孩子今年考的不错,这回你和郑健算是熬出头了。”
魏主任的女儿一直学习不错,可是,去年参加高考,分数竟然没有上一本线,魏主任夫妻俩就让女儿复读了一年。
“还行,孩子还挺争气,本来我们俩一直担心孩子复读一年,压力会更大,结果还不错。”魏主任微笑地说着,又用手指着靠墙的沙发,“坐会儿吧张总。”
郑健是魏主任的爱人,单身的时候,和张智在单身宿舍住过一个房间,郑健和魏主任结婚的时候,张智和单身楼上的好多人都去帮过忙,还闹过洞房。
魏主任待人接物很和善,也很得体,张智平时在单位的时候跟魏主任也聊得来,所以就后退一步坐在了沙发上说:“孩子上学一走,你跟郑健可就清闲了。”
“郑健那人你还不知道,他本来就没忙过,也就是每周只负责接送接送孩子,其他什么事也不管,不像张总你,为了给孩子做榜样,现在还去读博士,郑健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他真得要好好向你学习。”魏主任重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用钦佩的眼神看着张智说。
张智的表情陡然变得有些不自然,像是被人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似的。魏主任看着张智的表情露出的不易察觉的微妙变化,只以为张智是被自己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张总,你这两年正好在海东,你没考虑考虑把孩子也办到海东去上学?如果能在海东参加高考,那可比在西城的竞争压力小多了。”魏主任接着说道。
这下问到了张智的敏感处,他一时不知该怎么来接魏主任的话。
魏主任又说:“在那儿参加高考多好。你听说了没有,今年,海南参加高考的人数是四万多,然后,突然出现一种情况,说是这其中大概有一千多人,不允许报考二本以上的学校,为什么,因为这一千多人都是高考移民。”
“是吗?”张智有些惊讶。
“是啊,为了能让孩子到海南、青海、新疆这些地方参加高考,现在买卖户口啊挂靠亲戚啊,什么事都有,你正好在海东,多好的条件。”
“唉,让孩子自己有多大本事就干多大的事吧。”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女儿未来的张智,此时真的是无话可说,只好顺嘴应付了一句。不过,魏主任的话倒是启发了他心里另外的事情。
中午,张智到食堂买了一份盒饭带回家里,把电视打开,然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吃着盒饭,一边看着午间新闻。
这么多年,张智几乎从来不把自己的行程提前告诉朱墨。他没这个习惯,而朱墨也已经习惯了他的这个不告诉她的习惯。
这次也一样,朱墨不知道他今天回来。
他觉得,他应该把这个习惯保持下去。因为,一个人的习惯突然改变,大概率是出了什么问题。
就像那年春节假期在银城的那个夜晚,他半夜从父母家里出来跟苟夏青打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长途电话,打电话前,他自己也不知怎么着就心虚了,破天荒地先给朱墨打了个电话,告诉朱墨说他到了火车站去买火车票,这下让朱墨发现他改变了习惯,他的改变让朱墨感到了不习惯,所以,朱墨就发现了他和苟夏青那次不正常的通话。
央视的《今日说法》播到一半,他有些困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关了电视,然后进到卧室,准备午睡。
坐在床边脱鞋的时候,张智看到写字台上有一本西城日报的稿纸,上面有朱墨写的什么东西。他把那本稿纸拿在手里,然后在床上躺下把身子放平,开始看起来。
稿纸上好像是朱墨没事时从哪儿抄写的一段文字——
“五月的日历刚刚翻过去了。按日历纪月,没有三月宏大的政治背景和六月全民关注的考试背景,这是相对平常的一个月份。”
“平常的月份?一点也不平常。”张智来了兴趣,心里边说边将身子换了个姿势,接着往下看——
“按新闻纪月,这个月除了固定的五一、五四两个节日,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新事。腐败出新版、垄断又涨价、李毅中拍案、任志强挨砖、专家斗嘴、名人破事、明星绯闻,一切都在正常的新闻框架中如常运行——新闻还是那么多,可由于大众热烈的参与,平常的五月表现出了波澜壮阔的一面。”
“不是波澜壮阔,是惊心动魄才对!”张智又自言自语。他联想到了自己。稿纸上接下来写的是——
“这是充满喧哗和骚动、狂欢与口水、鸡零狗碎和喋喋不休的一个月:从孔子章子怡之辩,到房价对抗游戏;从超女定性引起的对垒,到大学生如何定位引起的争论;从窦唯烧车激起的躁动,到王菲生子引发的八卦……空气中充满着一点就燃的话语火药味和一触即发的道德口水味,一点风吹草动、一句断章取义之语,就能引来大众纷纷扰扰纠缠不清的价值争辩。”
朱墨多年来有一个习惯,她特别喜欢写字,没事就抄写东西,所以,张智在读硕士的时候,她自告奋勇地帮张智誊写毕业论文,张智工作上起草的一些东西,也经常带回家来让朱墨帮他抄写出干净的样子来。
朱墨为此还经常在一诺要背课文的时候对一诺说:“背东西,就先把它抄写一遍,抄的时候,课文里的每个句子你可能要默默复述好多遍,这样,抄写完了,差不多也就背会了,既练了字,又背了课文,多好。”
张智把这段文字认真读了一遍以后,不由得产生了一种代入感:“这么巧,难道是说我吗?我这个五月可是过得……”
朱墨下午快六点的时候回到家里。开门时,钥匙只扭了半圈,门就打开了,她知道一定是张智回来了。进了屋,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张智的行李。
平时朱墨一个人在家,吃饭很简单,这会儿厨房里只有一些青菜。她不知道张智今天回来。她拎起暖瓶先到开水房打了开水,又拐到食堂看了看也没什么好菜可买的,便只买了三个馒头回到家,先把粥熬上,然后开始洗青菜。
曙光院下午是六点下班,快七点的时候,张智才从单位往家走。
他知道朱墨这时候已经到家,他便不急着回去。在办公室里,他摸摸这看看那,眼前实在找不到什么事情可做,这才走出办公室锁了门,不慌不忙地出了办公楼的大门。
看见张智进门,朱墨脸上掩饰不住地欣喜,她一边忙着进厨房去盛饭,一边大声地对站在门口换鞋的张智说道:“回来也不打个电话,我今天在单位其实没啥事,早知道你回来,我今天就不上班了,中午在家做饭。”
朱墨说着,把粥盛好端出来放在茶几上,又把炒好的青菜端出来说:“家里只有青菜了,明天我去买菜,正好明天下午孩子也要放假回来了。”
两人坐在茶几旁吃饭。
看着朱墨吃着青菜喝着粥、大口嚼着馒头的样子,张智一大早从火车卧铺上醒来的时候就想着回家好好喝一碗粥的念头,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眉头微微皱着,接过朱墨递过来的馒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一句话都懒得说,一副沉思状。
朱墨一点儿也没有觉到有什么异样。她心里就是喜欢张智这副深沉的样子……